一座沿海非中心城市的用工调研及解题探索：“龙文制造”，谁来制造？

龙文制造业企业工人在各自岗位上工作。

东南网3月18日讯（福建日报记者 黄如飞 苏益纯 通讯员 林聪华 文／图）

核心提示：一线普工用工缺口大，成为近年来困扰制造业企业的常见通病。作为沿海非中心城市，漳州龙文区在吸引省外员工方面，又比厦门、福州等地具有天然劣势。为此，该区针对辖区企业用工情况展开调研，并探索出“e企通”“就业网格员”“共享员工”等解题之道。其调研结果、应对之策，对我省更多县区或许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缺口

“企业正在用技术改造替代人工，但有些岗位机器无法取代。例如肉制品生产，瘦肉肥肉分割环节无法采用机器操作，只能靠手工切割。”近日，漳州宏香记食品有限公司人力行政部经理谢娟在接受采访时说。

位于漳州龙文区的宏香记食品有限公司，创建于1993年，是一家以研发、生产、销售中式肉制品为主的大型民营企业。谢娟已从事人事工作10多年。2015年来，她发现企业招工越来越困难：“年轻人不愿进厂，更愿意从事新业态的工作，普工老龄化、后继乏人的困境突出。”

为深化用工服务对接，今年初，龙文区采取线下走访、电话回访重点规上企业与线上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式，展开辖区企业用工情况专题调研。走访、电话回访12家重点规上企业，其员工总数为8927人，占辖区企业职工总数的25％；收到73家企业反馈的有效问卷，其中，缺工100人以上3家，缺工51～100人6家，缺工10～50人21家。

调研结果显示，辖区服务贸易、批发零售业缺工问题不显著，与之对比，辖区制造业普遍存在招工难。用工缺口问题严重的企业主要为工作时长较长、劳动强度较大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用工缺口最大的为生产一线的普通工人，其次为技术类员工和管理人员。辖区存在外来务工人员减少，技术、研发人员和中高层管理人员引进困难的问题。

调研结果还显示，辖区制造业企业一线员工年龄层偏高，调研企业一线员工平均年龄多为40岁上下，企业招收普工的年龄要求也逐年放宽，不少放宽至50岁以下。

“龙文区是漳州主城区之一，本地现有劳动力本身较少。而近年来西部大开发和劳动密集型企业向中西部转移，部分外来劳动力返乡务工，从而导致辖区劳动力供给总量相对减少。近两年受新冠疫情影响，部分外省市员工返乡后选择不返回辖区务工，加重辖区企业招工的困难。”针对企业缺工的原因，调研组分析道。

与此同时，辖区大部分企业仍习惯通过在企业门口或人口集聚区张贴招工海报、发动企业内部职工招揽工人等传统方式招工，大量外地农村剩余劳动力很难及时准确了解到企业的用工信息，供求双方信息沟通不充分。

此外，与上一代工人相比，年轻劳动力受教育程度较高，择业观念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除工资薪酬外，他们更加看重“职场体验感”，注重对职业前景的选择，包括对工作环境、职业工种、劳动强度、福利待遇及个人发展前途等的期望等，高不成低不就，在一定程度上也延缓了他们进入一些职业角色或到企业就业的步伐。

近年来，龙文区已培育了大闽食品等183家规模工业企业，打造了食品饮料、家居日化两大百亿产业集群，雷勃、矢崎、百威雪津、ADM等一批世界500强企业相继落户。随着大项目增多、企业扩建，企业需要更多产业工人。

当前，制造业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对产业技术工人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目前制造业的职业吸引力不够，产业技术工人存在技能提升慢、晋级晋升通道窄，甚至出现年龄断层的现象，不利于制造业的长足发展。”龙文区明鑫智能公司总经理曾伟明坦言。

搭台

今年，谢娟对招工难的感受尤为明显。一方面，去年以来，除了传统销售渠道，宏香记的电商销售业绩同比增长30％左右，订单急剧增多；另一方面，宏香记“现代智能化食品生产基地”项目正在建设中，建成达产后预计可提供1500个以上就业岗位，企业需要提前招聘一批工人。

因为疫情防控常态化，以往大型现场招聘会取消了。而线上招聘平台大多是第三方，选择什么平台才能快速增加一线工人？谢娟陷入了沉思。

这时，龙文区就业服务中心主任陈峰的上门指导，解决了她的烦恼。

“龙文开发了微信小程序——龙文‘e企通’，设置了‘在线帮’‘人才帮’等7个模块。‘人才帮’这个模块有找工作、招人才、招聘动态等3个子项，企业可以在‘招人才’中注册并发布企业招聘信息……”

宏香记在“e企通”发布招聘消息不久后，便收到50多条应聘消息，成功招聘到12名工人。

记者了解到，“e企通”几乎没有怎么刻意宣传，自去年8月一推出，用户数就快速增长，拥有稳定的关注群体。截至目前，企业注册226家、个人用户注册2610位，程序浏览量2．6万人次，问题平均办结时间为18小时／件。

“我们吃住、工作都在厂里，厂就是我们生活的居所。所以，我们找工作时，不仅关心工作内容，更关注居住的环境。例如，住宿条件如何，有没有休闲配套设施等。”34岁的普工郭凯说，但以前普通的招聘网站上，工人们最关心的内容，往往只有几行字的介绍，缺乏有效的信息量。

此外，以往，企业招聘普工常通过中介机构。中介机构的入行门槛低，鱼龙混杂。求职者最担心遇到“黑中介”，让求职者提前交保证金，或者虚报工作待遇。

“由于双方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求职者单靠自己，根本没办法鉴别信息的真假。如果他们选择相信中介，很容易被骗；而如果不相信中介，一定要有亲友介绍才肯去，又大大减少了工作机会。”龙文区人社局副局长沈华柱说，这些传统招聘存在的痛点，“e企通”正好解决了。

例如，工厂居住环境如何，写几千字也未必能讲清楚。而企业在“e企通”发布视频，求职者跟着镜头“走”一圈，就什么都清楚了。员工宿舍长啥样，几个人一间，有没有洗衣机、电视机、WiFi、衣柜等；员工在食堂里能吃到什么，口味偏淡还是偏辣……一应俱全。

对虚假招聘信息，有政府背书的“e企通”都能过滤。在招聘门槛上，“e企通”严格规定，招聘企业和中介机构要证照齐全，必须提供营业执照、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等资质证明。

同时，“e企通”还会帮求职者详细了解薪酬待遇问题，比如，工资实际到手是多少、“五险一金”是多少、能不能按时发等。在这个过程中，“e企通”也会帮求职者筛掉不靠谱的企业。

除了环境、待遇这些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e企通”还能回答一些求职者的特殊问题。有些求职者是夫妻两人，他们想知道，有没有能一块上班的工厂，住宿能否安排在一起。以往，求职者就算想问也不知道该问谁；而在“e企通”，工作人员会知无不言。

据统计，今年1月至今，龙文“e企通”小程序共帮助企业解决用工近500人。

出招

为进一步破解企业用工难，今年1月起，龙文区新出台了“就业网格员”制度——区人社局牵头，72名机关干部、各镇街工作人员变身“就业网格员”，挂钩若干规模企业，开展就业网格化管理，精准摸查企业用工需求，推进供求匹配对接。

“我们建立‘区直—镇街’和‘区直—开发区’两个联动机制，因企施策。”龙文区主要负责人表示，网格员每人挂钩3～5家企业，每季度至少入企业一次，当场为企业解决难题，并将企业走访情况梳理汇总，统一处理一些共性问题。相关部门也能从后台提取数据，了解各企业诉求。

“‘就业网格员’引导我们改变用工形式，增加了临时工、季节工、寒暑假工、社区工。大学生寒暑假可以兼职，社区的‘宝妈’则利用接送孩子以外的空闲时间上班，工作时间较为弹性。”青蛙王子（中国）日化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葛晓华说。

青蛙王子是一家集研发、生产和营销于一体的综合型企业，公司产品涵盖孕婴童三大年龄段。公司分阶段对寒暑假工、实习生进行价值观培训，让他们明白产业工人也非常光荣。针对年纪较大、文化程度不高的产业工人，公司还会采用普通话和闽南语进行双语培训。

“共享用工”，也帮助阶段性劳动力闲置企业和缺工企业实现合作共赢。

“青蛙王子有800名工人，此时正是淡季，而我们企业是旺季。‘就业网格员’帮我们从青蛙王子那边调工人过来，特别好。青蛙王子的‘共享员工’解决了我们旺季的用工难，并带来了青蛙王子优秀的企业文化，而‘共享员工’自身也能增加收入。”谢娟说。

“共享员工”一般都是生产一线的普工，适用于各制造业企业，经过短期培训就可以上岗。青蛙王子的“共享员工”到宏香记上班，有一段路途。为了确保安全，宏香记还购买交通意外险，作为工伤商业保险的补充。

“要让产业工人‘留得住’，还得充分了解新一代产业工人的心理需求。尤其是提倡岗位技能培训教育，满足产业工人合理诉求，拓宽晋升渠道。”沈华柱表示，为此，龙文区还充分发挥政府职业技能培训补贴的作用，引导各类培训机构、行业商协会、高校加强对市内紧缺工种的培训。

培训工作以线上理论教学培训和线下实操培训相结合，师资、课程都由企业自主安排，更贴近企业的实际生产。一般培训课时在20～30课之间。培训完成后，相关部门会按照结业率对企业进行补贴，每名结业人员每课时补贴25元。

部分员工还能通过培训提升学历。例如，宏香记与泉州轻工学校合作，员工学满3年，并通过每个学期的考试，便能拿到大专毕业证书，有助于企业普工向生产管理或者车间技术岗位方向发展。

动力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员工程志祥之所以留在龙文区发展，是因为“这里培训课程很丰富，能不断打磨自己的技术，虽然辛苦，但技能和工资都能得到大幅提升”。

老家四川、毕业于四川大学的他，所学专业是电气工程，如今负责公司的产品质检。“同学们毕业后去制造业的很少，他们的工作更加轻松自由，但我感觉我的发展空间更大。”程志祥说，未来，自己打算往工程师方向发展。

作为招工主体，各企业也有招才、留才“法宝”。漳州杰龙机电公司员工蒋云德是个“95后”，大学毕业前就到龙文实习。“刚大学毕业，一没工作经验，二没过硬的技术，但是来到龙文之后，公司对我们这些大学生都特别重视。”蒋云德说，公司除了有居住条件很好的宿舍，还为他们申请公租房补贴，并有电影院、卡拉OK厅，丰富了员工的业余生活。

专注于机器人系统集成和智能化、自动化焊接的明鑫智能，则通过自动化改造，推动普工向技术员转型，让普工往附加值更高的岗位努力。

读观点

如何应对普工短缺

曾海洋

我国人口老龄化基数大、速度快，劳动力总量减少，人口红利逐步消失。同时，我国经济持续发展，新建企业数量和现有企业产能扩张导致用工需求增加。在劳动力总量缺口的大背景下，一线普通工人更是出现很大缺口。

漳州应该高度重视普工的吸纳问题。在城市建设、社会治安方面，要提升对外来人口的包容性，对农民工子女就学问题进行系统规划，打造好城市名片，吸引省外人力资源。制定政策时，不仅要注重对高层次人才的吸引，同时也要给予普通工人和技术工人更多的优惠政策。

同时，要与全国劳务输出大省保持稳定的常态化联系，要有相应的部门和人员进行对接，尤其是在开春用工高峰期要高效运作，为普工返厂和来闽提供便利。需要持续加大投入，支持普工参加职业培训。

共享经济方兴未艾的当下，漳州各工业区管委会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可以积极推行“共享员工”用工方式。同一个工业区内，管委会可以建立用工需求网络平台，及时发布企业短期用工需求信息，这样可以调节不同行业企业的淡旺季用工。管委会需要制定共享用工的相关制度，并构建灵活务实的机制，以使得“共享员工”用工模式更加健全和规范。

企业应当采取更加人性化的管理方式，多为一线员工着想，切实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按照劳动法要求控制加班时间，改善宿舍条件和食堂伙食，根据不同地区员工的饮食习惯合理安排食堂菜单，并为员工提供运动和娱乐条件。有条件的企业可以实施EAP计划，帮助员工解决工作压力和人际交往困惑等问题。

有条件的企业应当进行产业转型升级，实施“机器换人”，特别是对工作环境差、体力消耗大的岗位进行技改，实现机械化和自动化，让一线员工的工作变得更加舒适、体面。（作者系闽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