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闽文脉·记忆 ｜ 福建船政与《算学辑要》

中国数学有着悠久的历史，上古时代就有了数学活动的痕迹，汉代更是出现了专门的数学著作《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展现了中华民族在这一领域思想成就之先进。

西汉张苍、耿寿昌著《九章算术》（资料图片）

日转星移到了明清时代，随着以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等为代表的一批精通科学的欧洲传教士来华，西方的数学知识与中国古典传统的数学理论交汇，催生了徐光启、梅文鼎等一批融汇中西的新一代中国数学家，中国的数学理论也开始向近现代迈进。

鲜为人知的是，崇尚科学、向海图强的福建船政也参与和推动了近代中国数学史的发展进程。

中国数学家书稿出版一波三折

光绪十三年（1887年）的仲夏时分，位于福州马尾闽江之畔的船政正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为广东协造的巡洋舰“广甲”即将下水，由船政工程处的工程师魏瀚、吴德章、李寿田设计的亚洲第一艘自造装甲舰“龙威”正在忙碌兴工，铁水坪旁还停泊着准备试航的新造“寰泰”号巡洋舰。

在这个夏季的某天，船政衙门外来了一位操着湖北口音的中年人，希望求见时任署理船政大臣裴荫森，由此引出了一段三代人撰写、保护、出版数学著作的往事。

船政衙门旧照（福建船政文化管理委员会 供图）

潘绍经，字济常，号箬舟，生于乾隆十九年（1754年），湖北黄州府蕲水县人（今湖北浠水），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中进士，历任国史馆纂修、山东道监察御史、湖广道监察御史、京畿道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等职。

嘉庆五年（1800年）前后，因任浙江宁绍台道的弟弟潘巽山病逝，辞职回籍葬弟，侍奉母亲。

此后，潘绍经究心学术，乃至涉足数学研究，集二十余年心血，在1820年撰成数学专著7部，“苦心研究廿有余年，考证古法，参衍新意，绘图立说，朗若列眉”。

可惜尚未来得及设法刊印出版，潘绍经即抱憾辞世，临终之时将这些数学书稿交代给了儿子潘六平。

时至道光年间，潘绍经之子潘六平任教于荆州，准备将父亲的遗稿出版，然而此时的中国遭遇鸦片战争劫难，社会动荡，出版计划被迫搁置。

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湖北一带成了交战之区，潘氏家族躲避战火，辗转流离，家资几乎尽失，唯独祖先的书稿始终携带保存，“弃家资如敝屣，惟抱此稿相与存亡”。

咸丰十年（1860年），潘六平去世，临终前念念不忘父亲的数学著作尚未彰显于世，将书稿托付给自己的儿子潘应奎保管，并告诫“此先人之心血，算学之津梁，后世必有究其业者，汝其藏以待时，勿坠先绪”。

潘应奎保存着祖父的手稿，四处设法出版，经历了二十余年，然而这批数学专著始终无人问津。

最终，潘应奎听闻到千里之外的福州有一个名为船政的衙门，营造兵舰，崇尚科学，又听说主事的船政大臣裴荫森也对数学等科学孜孜以求，“讲求周髀，虚怀翕受”。

于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筹备斧资，越千里赶赴遥远的福建，求见船政大臣，“挟先人之手泽来闽，抵马江呈请鉴定”。

船政衙门（福建船政文化管理委员会 供图）

潘应奎带着祖父的手稿，诚惶诚恐走进船政衙门，见到挂着首任大臣沈葆桢所撰“以一篑为始基，从古天下无难事；致九译之新法，于今中国有圣人”楹联，此后这批数学手稿在船政受到的对待，无疑是潘氏家族三代人梦想中的场景。

船政衙门正式出版《算学辑要》

船政大臣裴荫森检阅书稿，惊为天物，赞叹无比，立即召来主管绘事院教学工作的船政委员董毓琦。

董毓琦自身也是一位数学家，著有《星算补遗》《笠写壶金》《交食南车》《筹算初梯》《髀矩测营》《九环西解》等书，当见到潘绍经的手稿后，也万分激动，认为其学术意义不亚于乾隆朝著名数学家梅文穆的著作。

裴荫森立刻决定收下这部书稿，由董毓琦负责整理刊印出版等工作。

二楼为船政绘事院（福建船政文化管理委员会 供图）

船政绘事院中，董毓琦在整个夏天都致力于整理校对这批默默无闻了半个多世纪的中国数学家著作，潘应奎则协助校对祖父文稿中的文字，当年10月整理稿交付船政衙门开始排版，共分《算法原本》《借根方算法节要》《测量用法》《比例规解》《数表用法》《算法纂用总纲》《几何原本》7部著作，丛书统称《算学辑要》。

丛书的正文之前，董毓琦保留了1820年潘绍经所作的自序，其中可以看到这位已经故去多年的数学家当年的著述心迹：

辞意简劣，俾阅者易于诠解，九章句股著若列眉，用世之君子不费刍荛，则是书或有裨益于世也。

——清·潘绍经《算学辑要》序

作为整理者，董毓琦为该书撰写了整理说明，其中充满对学术前辈的尊敬之情：

潘给谏箬舟前辈生于乾隆全盛时，与梅文穆相颉颃，故能荟萃群言，以继绝学，且苦心思索，将各法推广变通，为济时药石。

——清·董毓琦《算学辑要》整理说明

同时也展现了自身作为数学家的严谨学风：

鄙意请于付梓时，将测量图像改作象限仪，附以弦切正表、数表用法，补以对数简表，则持筹者有规矩准绳，高明以为然否

——清·董毓琦《算学辑要》整理说明

1887年11月15日，船政大臣裴荫森审读了董毓琦的整理稿后，当天为全书作序。

裴荫森就中西数学的特点关系做了颇为专业的论说后，对这套半个世纪前的数学著作终于能够出版充满感慨，希望此书的出版能够告慰作者：

方讲求洋务，沿海各省皆广开学堂，以历算课才艺之士，此编网罗宏富，是亦学者必宜读之书也，爰嘱临海董子珊太守校其讹脱，授之梓人，以广其传。

——清·裴荫森《算学辑要》序

最后，携书稿千里来闽的潘应奎为祖父的书撰写跋语，潘应奎追述了潘家几代人与这部书稿的情感，并表达对船政的感激之情：

先曾大父立言于数十年前，而得数十年后星使阐扬之德，太守参订之功，合传三不朽之业殆有数存焉，古所谓相得益彰又岂在同时也哉！爰以铭心之言熏沐并志不朽。

——清·潘应奎《算学辑要》跋语

就在这一年（1887年）年末，船政罗星塔青洲大船坞工程开工，“广甲”号巡洋舰竣工，台湾淡水至福州芭蕉岛的海底电报线连接到船政，原船政提调吴仲翔在广州开办黄埔水师学堂。

而创作于67年前的《算学辑要》由船政衙门出版，又为这一年的船政记忆增添了学术华彩，也在中国数学史上记下了不平凡的一笔。

在此之后，《算学辑要》的流传情况尚不明晰，值得继续研究。一条重要的记录出现于1902年，这一年，由近代藏书家徐维则辑、顾燮光补辑，蔡元培作序的增版《东西学书录》出版，是当时研究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的重要工具书。

书中收录了一批外国数学译著和中国算学著作，其中就有《算学辑要》。该书在说明中介绍，“西算入中国最早，故中人言算之书颇繁，今择其专言西算及中西兼通者，备着于录。”

《算学辑要》的出版往事，记录下的是鲜为人知的福建船政出版活动，体现的是福建船政追求自强、崇尚科学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