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中华海军福州府故勇旧事：英国纽卡斯尔的“海外孤忠”

福州府故勇墓照片

18世纪末，英国纽卡斯尔市以制舟闻于世，英政府遂在东北部泰恩河畔，规陵园以葬水军，圣约翰公墓也是英国海事文化象征。园内芳草萋萋，多为英人水兵墓碑，亦存清廷水兵五墓碑，皆刻大清故勇、姓名、籍贯等文，且以福州府籍贯居多，三碑并列于前，二碑立后侧，呈品字排列。

坊间传言，清水兵墓碑殊向，五碑皆背向而立，面朝东方，似是在远方久候不得归家的游子。五方墓地面积凡16．7平方米，长2．74米、宽1．22米，墓碑皆三分——灰色砂岩碑身、黑色花岗岩碑碣以及碑座。

水兵远渡重洋只为求得重器守土御疆，盖困顿病苦亡于异乡，英政府不厌协助得以重修水师墓，故福州府与英国纽卡斯尔结下不解之缘。观福州府水兵冢，犹忆当年破拘挛之故习，设洋学局，购船造械，求制胜之道，然漫漫自强路即是荆棘丛立。

记水兵墓史，晓中国近代国之重器发展沿革。清末军事蒙昧，中国有识之士不忍列强欺凌，穷技术寻变通之法。1866年6月，左宗棠奏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师不可；欲整理水师，非设局造船不可，拟于福州马尾闽江之畔造船，福州船政因此应时而生，并开设学堂。

同年1月，在沈葆桢总理船政两月之余，福州船政学堂开学，亦称“求是堂艺局”，依据制造和驾驶两种专业分前后两学堂，分别用英语和法语上课。沈葆桢在纵观马尾的办厂规划以及当时形势后，意识到船政的根本在于学堂，船厂的原料采办看似容易实属难。

时值社会风气未开，民间流传“好子不当兵，行船走马命三分”的谚语，足以让大多贵胄士子望而生畏，且船政设在福州，因此招收学员大多以当地家境贫寒之子为主。福州马尾船政学堂素有海军摇篮之称，至民国十三年（1924年）共育海员629名。甲午海战后，“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经远”舰管带林永升、“扬威”舰管带林履中、“镇远”舰管带林泰曾、“超勇”舰管带黄建勋皆为福州人，除方伯谦被处斩，均壮烈殉国，福州全城上下一片白衣素缟。刹那间，“海军之城”变“烈士之城”。

1875年，慈禧太后谕令李鸿章督办北洋水师，清廷决定先创北洋水师，待兵力充足后一分为三师。同年4月，在天津与赫德商谈购买船舰炮弹事宜，后拟定向英国纽卡斯尔市的阿姆斯特朗造船厂（旧译阿摩士庄厂）购买36吨、28．5吨炮船各两只，所有费用共45万两白银，事先委托海关税务司金登干办理购买事宜。

之所以选定阿姆斯特朗造船厂而不考虑船政总监督日意格拟订的铁甲船，其原因不仅是当时英国造船厂生产的克虏伯炮远销世界各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清廷内部腐朽，贪污的蛆虫滋生，致使国库日益空虚，日意格拟订的铁甲船一号连枪炮共需百万两白银，而当时海防的经费半年仅20万两。

从1875年至1880年期间，清廷先后向阿姆斯特朗造船厂订制了“致远”“靖远”“超勇”和“扬威”等新式海军军舰，并派遣北洋海军官兵远赴英国协商购买以及接收事宜。路途遥远，且充满未知的艰辛，对于当时风雨飘摇的北洋水师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在李鸿章发给总署的公函中，也言简意赅提道：“派员出洋甚难，结实可靠而不悉洋务、谙习制器，固不足以膺选，即略知洋务、机器而心地不能笃实、身体不甚耐劳，亦未可轻托付。”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1881年，丁汝昌、邓世昌等人带领200名北洋水师官兵第一次前往英国北部纽卡斯尔市的阿姆斯特朗造船厂，接收订制的“超勇”和“扬威”两艘巡洋舰。在此期间，两位士兵因水土不服等原因去世，葬于纽卡斯尔的圣约翰公墓。

6年后，北洋海军再次前往英国接收“致远”和“靖远”两舰，三位福州籍的勇士因长途劳顿、水土不服，不幸身体抱恙相继去世，分别是“大清故勇福建福州府闽县连金源”“大清故勇福建福州府闽县陈成魁”“大清故勇福建福州府侯官县陈受富”，共长眠于圣约翰公墓。在《Armstrong＇s Ships and People 1884—1918》书中，记载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连金源仅21岁、陈受富30岁。1887年，北洋水师将领叶祖珪率领40人组成送葬队伍，按照中国风俗磕头跪拜烧纸钱，以示尊重和敬意。至此，共有5位中华英烈牺牲在这场尚未有硝烟的战争中。

清廷随行文案池仲祐，福州闽县人，其《西行日记》十分明晰地记载着他即将离开英国唯一的憾事，“袁、顾两墓相去盈尺，余周视良久，为之慨然”。于是，他托女友范薇安和她姊妹代为照看袁、顾墓，“玛其梨许余，他日过袁、顾墓，为栽花，盖英俗，礼拜日士女多往墓上栽花，善举也”。往后虽二人再无相见，女友却依旧应允其诺言，按照英国的风俗在墓旁栽满黄水仙，寓意着“给那些永远不能还乡的人”。辛亥革命前夕，清末海军将领程璧光率“海圻”舰访英国，参加英王乔治五世加冕典礼时，途中前往纽卡斯尔的圣约翰墓地吊唁，且重修墓碑。

水兵墓虽小却为国之重宝，海内外华人为之倾心奔走。2016年，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启动了首个海外文物修缮项目，发布了“英国北洋水师水兵墓修缮公募项目公告”，写道：“一百多年前，墓碑有的倒塌、有的断裂，急需维修，以示炎黄子孙血脉相承，以予为国献身者的应有尊严。”

依据纽卡斯尔市出示的相关证明文件，1887年清政府买下的三块并排墓地，以15英镑成交，值半栋别墅，现属于中国政府所有财产。2017年墓地修缮正式开工，至2019年墓地竣工仪式于6月14日举行，福州市、威海市等相关部门代表敬献花圈，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挽联书：“万里忧国埋忠骨，千秋弘义唱大风。”

百年后，起冢碑，铸航母而扬眉气！福州府故勇海外壮烈，公忠体国，有功于社稷。后辈国人需铭记先人不畏风浪苦行航、艰苦求索之事迹，不致迷惑忘祖。

（作者单位：福建理工大学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