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智慧丨漳州镇海卫，是个什么卫？

闽南海角的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龟形的石头城堡，城南的象鼻山长伸入海。

这就是与天津卫并列为“明朝四大卫”之一漳州镇海卫，至今已有636年历史。

镇海卫航拍 胡智勤／摄

故垒雄风，至今犹存。立于沧桑的城墙之上，面朝邈无津涯的东海，数百年前的场景随风而来：城墙上旌旗飘扬，刀枪锃亮，海上舳舻相接，追逐如飞，来自五湖四海的将士世代相袭，坚守着“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海防精神……

明代初年，日本浪人、武士横行海上，经常以贸易为名到我国沿海骚扰、劫掠，使得沿海居民寝食难安。

海防之议沸沸扬扬，朝中不少有识之士主动筹划海防。朱元璋采纳谋士刘基“奏立军卫法”建议，在全国建立卫所，常驻军队，控扼要害。

洪武二十年（1387年），江夏侯周德兴受命在福建各沿海要地督建卫所，建立福宁、镇东、平海、永宁、镇海5个卫指挥司。

古朴沧桑的镇海卫古城门 陈海山／摄

其中，位于漳州市龙海区隆教乡镇海村的镇海卫，与天津卫、威海卫、金山卫并称“明朝四大卫”，管辖着南到广东汕头、北至福州马尾的漫长海岸线。全盛时期，这里曾驻军近万人。

镇海卫城地处东南海岸制高点太武山脉的南面，城内还有后山、古山、召山、曜山、仓山。

坐山面海，以东海为濠，不仅视野开阔，还有陆上易守、海上易退的绝佳位置优势。

《海澄县志》记载，镇海卫周长783丈，城脊宽1丈3尺，高2丈2尺，女墙1660垛，窝铺20个，垛口720个，全部采用花岗岩条石密缝干砌。

一开始，卫城开东、西、南、北四门。其中，南门和北门是双重城门，又称“瓮门”，设计颇有巧思：倭寇从城外袭来时，士兵将倭寇引进瓮城内，紧闭内外城门，士兵就可以站在城墙上来个“瓮中捉鳖”；两重城门之间的空地是医疗队驻扎的地方，士兵在城外一旦受伤，就能在城门内就近治疗。

明朝中后期，东南沿海寇盗势力加剧，农民起义风起云涌，烧杀劫掠。镇海卫军民在保土安民的斗争中奋勇杀敌，出现过桂福、徐麟、王麟、杨勋等武臣数次大败倭寇、擒杀海贼的快意场景。

正德年间，赣南、闽西南相继发生农民起义，王阳明领命南下平叛，镇海卫指挥同知徐麒也带兵从镇海卫出发加入战斗，辗转多地鏖战七个多月，终于平定民乱。

在海防一线的镇海卫，也曾因战火受到重创。嘉靖年间，广东饶平人张琏发动武装起义出击福建，从镇海卫东门突袭，官军毫无防备。叛军在城内烧掠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尽管出现很多军民徒手搏斗、“三百丁夫同日死”的悲壮场景，但卫城仍难逃陷落，元气大伤。

直到隆庆三年（1569年），海盗曾一本引千余名倭寇停泊云霄云盖寺、柘林等海湾，闽广会兵驱船进剿，总兵俞大猷、李锡等联兵合围，才基本平息了漳州境内的倭祸。

到了清代，镇海卫辉煌不再。

清军入闽10年，与郑成功反清武装长期争持不下。为裁断沿海人民对郑军的支援，清政府下令裁镇海卫，并入漳州卫。

新登基的康熙帝下诏宣布浙江、福建、广东等沿海省份大规模迁界内地，镇海卫所辖范围都成为弃土，城内民房被毁，军民不得不背井离乡。

康熙七年（1668年），随着漳州卫正式裁撤，镇海卫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但是，由于镇海卫城战略位置至关重要，清廷依旧设重兵驻防，并添设四座炮台、二十门大炮。

镇海村目前有36个姓氏，这对于习惯以血缘为核心进行家族聚居的闽南传统村落来说，十分少见。

这与卫城历史密不可分，卫城自建城到被毁的近300年间，从全国各地来的兵士一拨接一拨，不少兵士在这里安家，形成了镇海村姓氏众多的奇特人文景观。军户们与当地百姓一起耕读、抵御贼寇。

正因如此，大量不属于司府州县的田地和人口面临很多问题，军士子弟的教育就是其中之一。

朱元璋曾经为此亲自批示：“天下府、州、县各立学校，军卫亦一并设学。”但明初的卫所都是试点城市，大多位于边疆或者僻壤，不是所有卫所都能设立卫学，包括建立之初的镇海卫。

随着镇海卫规制的不断完备，军事防御、生产生活、商业贸易逐渐稳定，卫所长官开始考虑子弟的教育问题。

一场关于镇海卫教育系统建设的接力赛由此开始。

首先发力的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林时槐，他建议镇海卫有才智之士应该去学校接受教育，并遵照常例参加科举。

意见到达礼部，经过勘合镇海卫子弟可以前往漳浦县上学。但镇海卫与漳浦县距离遥远，来回通勤费时费力，于是巡抚成规向上申请镇海卫自愿私设学校，这是镇海卫学最初发端。

明景泰四年（1453年），镇海卫建置后诞生的第一个举人出现了，也就是后来颇有名望的理学家周瑛。后来郑普、陈珠相继中举，极大地激发了当地长官的办学积极性。

之后按察使司佥事周谟在镇海卫创建文公祠，聘请老师上课。巡抚御史王以旂应指挥同知徐麟的请求，向吏部请奏建卫学，镇海卫学正式成立。

当地长官建设了文庙、明伦堂（孔庙正殿），置办祭器，设立书院，并向上申请政策，确保生员、贡生廪粮常态化，卫学各类资源得到了充分保障。

作为明代卫所制度下的教育机构，镇海卫学的命运也与镇海卫共同浮沉。康熙年间，随着卫所迁移，清廷也下令裁镇海卫学。

即便在战火纷飞、哀鸿遍地的年代，镇海军籍士子依然坚持读书，参加科考，出了6个进士、10个举人、13个贡生。

直到康熙五十年（1711年），漳浦知县汪绅文在镇海建义学（旧时的免费学校，资金来源为地方公益或者私人筹集），又增设鸿江书院，海疆边城再次响起琅琅书声。

在崇文重教的氛围中，镇海卫学人才辈出，形成“旧有镇海卫学，实著闽中。理学经济之儒，指不胜屈；文章气节之士，史有成书”的盛景。

据《镇海卫志》记载，明朝镇海卫共出进士36位、举人85位、贡生72位，人数直追龙溪、漳浦、长泰三个大县，更是超过海澄、南靖等县。

理学家陈真晟、周瑛、何楷等都出自镇海卫，“武功慑海疆，文教冠闽中”的赞誉当之无愧。

卫学的设立与发展，不仅满足了官舍军余的教育需求，还增进了军民对卫所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起到了教化安民的作用，许多被调离原籍、迁徙到他处的镇海军员后代都以“镇海卫人”自称。

从空中俯瞰，镇海卫城仿佛一只盘踞在巨象头上的神龟，居高临下地望着万顷碧波，后人曾赋诗“白象渡江似龟形，五星奎聚镇鸿城”描述这里的地理风貌。

村民何振田告诉记者，村里的祖祖辈辈流传着一个说法：镇海卫就像是个圆桶，守护我们的祖先，聚着我们村里的运气、人气，不能让它散开。

今年71岁的何振田，当了大半辈子的垒墙师傅，曾是镇海村南门社第七生产队队长，管理着生产队200多号人。有技能傍身，又有号召力，何振田义不容辞地揽下镇海卫南门的维护组织工作。每当南门有石块脱落或墙体倾斜，他就马上敲锣打鼓，组织生产队成员一起来修缮。

600多年来，怀着对卫城的感恩与敬畏之心，附近村民们自发维护城门，镇海卫城才得以历经沧桑仍保留完好。

2013年5月，镇海卫被列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后，卫城的保护修缮工作由龙海区文旅局牵头，聘请有专业资质的机构执行，先后进行了东城门、南城门抢险性加固工程，城门遗址本体保护修缮工程。

如今，卫城内的城隍庙、东岳庙、孔庙、妈祖庙、南门古街、父子承恩坊等古迹仍静静伫立，向来来往往的后人们无声地讲述着六百多年的兴衰更迭。攻炮城、跳火、抬神明海边巡境等从明代军营活动演化而来的风俗也延续至今。

近年来，随着毗邻的镇海角走红，镇海卫城也被唤醒。

2020年起，多辆观光电瓶车穿梭在镇海角，将城门景点与网红打卡点串联。随着民宿数量增加，隆教乡成立民宿产业发展中心，从定价、市场运营、商业区等方面统筹考量，规范经营。

当地还结合镇海卫文化，在主要路口摆放卫城士兵卡通雕塑，在通往镇海角的道路两侧民房墙体上，喷绘主题彩绘。

2022年，凭借“明朝四大卫”之一镇海卫和“福建小垦丁”镇海角，镇海村入选第六批全国传统村落名录，发展乡村文旅大有可为。

海浪翻涌，海风飒飒，历经六百多年风雨，镇海卫屹立不倒，傲然寰宇，仿佛还在诉说镇海安澜的往事。

从海防卫所到古城遗址，这里继续传唱爱国主义的英雄颂歌，怀揣固本兴邦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