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 平海卫城：枕山襟海关如磐

平海渔港航拍图（资料图片）

东南网1月12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陈汉儿 何金 刘益清 通讯员 陈世玉）

从高速公路秀屿区埭头出口，驱车约15分钟，抵达平海社区，一片开阔的海湾映入眼帘。海滨路旁，小楼鳞次栉比，扑面而来的，是阵阵略带腥咸的海风。

平海社区位于莆田市秀屿区平海镇东南部，村落面朝平海湾，拥有“全国文明渔港”平海一级渔港，水道畅通，舟船云集，兼具“繁华鱼市”和“海上驿站”功能。它是平海镇的政治、文化中心，还是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至今仍保持着特色鲜明的古渔村、古渔港风貌。

在明代，这里是福建沿海十六卫城之一，为当时抵御外侵的重要海防屏障，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硝烟散尽数百年，登高望远，凝神细听，似闻刀剑相交、吹角连营，昔日保家卫国的激烈战斗仿佛就在眼前。

如今，这里不仅保留着天后宫、师泉井、城隍庙、彰善庙等海防遗迹，还代代传承着对妈祖、城隍爷的虔诚信俗，融入每年的民俗节庆。

海防屏障 闽中门户

步入平海史迹馆，仿古的装修、泛黄的质感，仿佛将访客倏地送入旧岁月的扉页。

平海，古称南啸，因其地理位置独特，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自元末起，倭寇不断骚扰福建东南沿海，百姓苦不堪言。明王朝早期为了应对倭患，一直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并大力加强海防建设。

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莆田开始兴建平海卫城、莆禧所城、巡检司城，并创设水寨、墩台。

彼时，平海因北依兴化府城、南环海湾的枢纽性地位，而被负责军事海防的江夏侯周德兴选中，他委任兴化卫指挥佥事吕谦监督建城。据明《重刊兴化府志》记载，平海卫城“周围八百六丈七尺，阔一丈四尺。墙高一丈八尺，女墙高六尺，共高二丈四尺。计女墙一千三百一十。窝铺三十。门四：东西各一，南二（俗呼大南门、小南门），各建楼其上。每门各置兵司马，盘诘出入”。建成后的平海卫城与莆禧千户所城、南日水寨形成掎角之势，成为闽中门户。

秀屿区委宣传部干部刘金通告诉记者，明末轰轰烈烈的抗倭斗争中，戚继光、俞大猷等曾率军在此鏖战，屡立战功。据《莆田县志》记载，倭寇第一次侵犯莆田是在明永乐八年（1410年），2000多人在平海登陆，受到平海卫军民奋勇抗击，倭寇大败逃离。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倭寇大肆侵扰兴化府，戚继光奉命率军援闽抗倭，三战三捷。年底，倭寇趁戚家军回浙、城防虚弱之际，攻陷兴化府城，占领平海卫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正月，戚继光率部再次入闽。戚家军的二度援闽，让倭寇惊慌失措。他们放弃兴化府城，逃到平海。戚家军一路追击，四月，戚继光收复平海卫城。进驻平海卫城后，戚继光和福建总兵俞大猷、广东总兵刘显紧密配合，发起对倭寇围歼大战。当时，明朝几名最出色的抗倭名将会合兴化，福建巡抚谭纶根据平海卫三面环海、易守难攻的特点，在各海道上环立栅栏阻断倭寇归路，而后以戚继光为先锋、刘显为左军、俞大猷为右军，率水师从海上进攻，谭纶自领中军跟进。这一最强明代抗倭联军，势如破竹，合力猛攻盘踞许厝的倭寇，斩杀倭寇2200人，救出被俘百姓3000多人，大胜而归。翌年，戚家军又转战仙游，平定了福建倭患。

穿过街巷，离海而行，会发现平海古城呈独特的地势走向——背倚朝阳山，面朝平海湾，梯度由北向南逐次降低。正如《重刊兴化府志》所载：“城形势北仰而南俯。三面皆阻海，不凿壕堑，以海为池。城北不置门，据高筑台，以瞭海洋寇盗船只。”可见古人建城设防的卓越眼光和平海古城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

600年前，平海卫城岿然屹立，雄伟壮观。明郡守陈牧《海上点点观海》诗云：“平生狭量等蜗牛，今日雄关隘九州。大地茫茫宁有外，百川浩浩总归流。云收岛屿依稀见，日暖鱼龙自在游。极目大东青一点，问人云是小琉球。”寥寥数行，尽显平海卫城周遭磅礴的海上气象、极佳的瞭望视野与守城将士的豪迈心胸。

遗憾的是，平海卫城于上世纪60年代拆毁，现今仅存遗址。

重教兴文 卫学兴盛

明代，随着经济社会的稳步发展，朝廷对兴办教育十分重视。明初起，莆田初步形成较为完整的地方教育体系，除了设立兴化府学、莆田县学、仙游县学以外，朝廷还根据众多移民迁往沿海引发的教育需求，设立了平海卫学。

平海镇党委宣传委员陈喜介绍，平海卫学设于明正统八年（1443年），由卫指挥使王茂倡办，分四斋，派名师掌管卫学，甚至置起学田。成化十二年（1476年）起，应当地士人的请求，卫学亦允许附近民户子弟入学。

在福建沿海设立的三所卫学之中，平海卫学历史最为悠久，所培养的生员也是人才济济，充溢史册——有明一代，这里走出了64位举人、13位进士，平海卫学成为古兴化重教兴文、学风鼎盛的重要见证。

康大和是其中一位代表人物。他自小贫苦，却笃志好学，嘉靖十四年（1535年）中进士，选翰林庶吉士，授编修，后官至尚书。他为官清正，勤政爱民，为人朴素，治学严谨，著有《砺峰集》若干卷，广受推崇，被朝廷誉为一代宗师。也因此，后人为他兴建诸多祠堂牌坊。

在平海社区西门，一道“进士坊”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依然巍然屹立，成为见证莆田重教兴学的一道风景线。这一“进士坊”修建于明嘉靖二年（1523年），当时，平海卫西门村人士黄杭登二甲进士后，拒绝六品官位，毅然返乡，一生执着于民间办学，教书育人，其名扬莆阳，受知府褒赞，皇帝赏准“恩荣”进士坊一座，保留至今，为莆田市唯一保存完好的一座进士坊。青石无言，却为“东南僻壤”烙下极为灿烂的科举文化印记。

明嘉靖年间，平海卫陷于倭患，卫学几经废兴。平海天后宫董事会秘书郑剑波告诉记者，1913年，人们在平海卫学遗址上建起了平海小学，当年的教舍已不复存在，仅余小学门口的“万世师表”石刻、“卫学儒林”“海滨邹鲁”石刻和篆有“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字样的石碑。

直到今天，这里依然每日书声琅琅。灿烂的卫学文化，为平海卫城的传奇故事注上色彩浓重的一笔，也化为平海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代代相承，诗礼传家。

民俗流传 演绎传奇

漫步平海社区，犹如在历史的长廊里穿行——平海天后宫、平海卫城隍庙、玉霄宫、平海天主堂、基督堂……各个时期不同风格的古建筑和古文物俯拾可见，彰显着海洋文化底蕴下特有的包容和开放，延续千年的渔家风情与深厚的海丝文化也可从中探看一二。

平海天后宫位于海滨路一侧，是国家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也是全国首批涉台文物保护单位。

从北宋咸平二年（公元999年）至今，平海天后宫已有1025年历史，是第一座从湄洲妈祖祖庙分灵出来的妈祖宫庙，保留了原始的宫殿式建筑格局和风貌。屋面属于“工”字形结构，拜亭两侧屋顶各有一个小天井，独具特色。宫内仍留有石马、外大埕、师泉井、记事石碑、浮雕陛石等文物。

相传明初，朱元璋为平南方叛乱，率军从水路来到南日水寨。舟行至古南啸时，巨浪滔天，战船欲翻，危急时刻，妈祖化身的五个少女压住了战船的船锭，引船队平安驶入平海湾。朱元璋见海湾平静，十分感慨，故将南啸更名为平海。也因此，平海天后宫内供奉着独一无二的五尊妈祖神像。

殿外有一师泉井，如今已覆栏上锁。据传，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施琅奉命收复台湾，众驻集平海之澳，却因“泉流殚竭”，军心不振。施琅诚心祈求妈祖庇佑，掘天妃宫前枯井后“泉流斯溢，昧转甘和”。因井泉济师，施琅大胜后亲笔勒石“师泉”碑记，至今仍保存完整。

而建于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的平海卫城隍庙，则与选址筑城的周德兴相关。周德兴是位出色的军事家、军事工程专家，他的一系列举措，使得明前期100多年，东南海防稳固，人民安居乐业，因而周德兴死后被封为平海卫城隍庙神，即城隍爷。

城隍庙拥有600多年历史，依山而筑，错落有致，层次丰富，现存有宋代梭形柱和覆盆柱础，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的城隍庙依旧是平海镇的重要公共活动中心，每年正月初九的城隍爷巡游、正月十五的灯会，无疑是平海镇各类民俗文化活动的“高光时刻”。

日落即景，站在朝阳山山腰，古宫庙、古石刻、古牌坊，以及散落各处的“境”“社”，悉数被暖黄色包裹，时光已过千年，它们依然安详矗立，无声见证往日繁华。

“在古村落的保护开发中，根本遵循是保持‘质朴原乡’。”平海社区居委会副主任高双奇告诉记者，近年来，除了全力守护古迹文化，当地在乡村提升中尽可能保持沿海民居院落原有的风貌结构，保留“四合院”“燕尾脊”等古村落特色建筑符号，以及犁、耙、瓢篼等传统农耕产物，作为承载传统文化的有效物质载体。

业兴人和 渔村今朝

海风吹拂，潮起潮落，见证着沧海桑田的今昔之变。

近年来，平海镇、平海社区在上级支持下，结合乡村振兴工作，投入大量资金对渔村进行更新改造和整体提升，并依托风土人情、地理优势，结合千年文化瑰宝、历史遗存，以及独特的沙、海资源，打造特色滨海游，推动餐饮行业、水产养殖、旅游经济全面发展。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此时的平海渔港宛如一颗巨大的琥珀，晶莹沉静。循着亮起的灯火，记者走进渔港边上一家海鲜餐馆。

餐厅老板黄加雄打小在海边长大，对于哪个时令季节哪类海鲜最肥美这样的问题，对答如流。沿着不大的门脸走进餐馆，黄加雄和几名帮厨正忙得不亦乐乎。“刚开餐馆那会，只想着试试水，没想到这几年村子名气大了，生意很好，全年基本都有食客来。”黄加雄笑着说。

得益于疏港大道的贯通以及沿海乡镇公路网络的加快形成，越来越多游客慕名前来一睹渔村风采。据统计，2023年，平海社区游客接待量达到23万人次。

人气换来好“钱”景。出海捕鱼、售卖海产不再是渔村人的唯一选择。

因常年与大海打交道，曾智聪的皮肤晒得黝黑，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原是从事海鲜经营的他，瞄准“风口”，兼职做起了旅游艇观光游生意。

“客流集中的时间是2到4月以及8、9月份，日高峰可接待700多人，到了大年初一，游客量往往突破万人。”为了更好地服务观光客，曾智聪考了证件、购了新船，还将新船命名为“泰和8号”，寓意“安泰和乐”。

白色小艇沿着近岸海域驶上一圈，15分钟的航程里，可以体验到乘风破浪的快意、海天相接的美景，还能与神秘的情人岛、掠飞的海鸟浪漫擦肩。一趟游毕，迈下船舷，心旷神怡。

经营业态的变化，是平海社区从单一渔业向渔旅融合多元发展转变的生动注脚。据高双奇介绍，为了更好地打造金牌旅游村，当地在对社区进行整体规划提升改造时，注重保留原有的渔民生产生活习惯和传统的耕海牧渔文化，鼓励原住居民因地制宜开发特色餐饮、渔家赶海等文化体验类项目，并进一步优化平海元宵习俗以及天后宫祭海庆典等民俗活动，抓住“体验为王”的文旅新风口……

“以渔农业为基础、文化为灵魂、旅游为平台，通过发展乡村旅游，推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促进渔农业、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延伸培育海钓、康养、海岛探险、节庆赛事、民俗活动等旅游新业态，推动当地旅游经济从单一的‘看海景吃海鲜’向多样性的‘旅游＋’升级。”曾到平海走访考察的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会副会长、莆田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陈祖芬建议道。

听 海

强海御边 疆固邦宁

□刘益清

一湾浩瀚连海峡，潮声涨落通五洲。

平海湾，扼台湾海峡西岸之咽喉，历来为闽海军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

平海湾畔，朝阳山下，依斜坡而筑的平海卫城，曾挟大明朝早期“天子守国门”的雄风，威震东南，气吞海峡，成为捍卫国土的一个坚强门户。

自元代起，倭寇在我国东南沿海横行，不断窜犯劫掠。明建立后，太祖朱元璋非常重视海防。洪武二十年（1387年），派江夏侯周德兴入闽巡视。周德兴到莆田勘察地形，决定设置平海卫城、莆禧守备所、南日水寨。于是下令拆了镇海堤石，用来构筑平海卫城和莆禧所城。经军民共同努力，筑起了周长806．7丈、宽1．4丈、高2．4丈的平海卫城。卫城开设四个城门，分别为东门、西门、大南门和小南门，各建楼其上。城北因有朝阳山，地势险峻，故不置门。平海卫有驻军5000多名，莆禧守备所有驻军1200多名，隶属平海卫管辖。因明朝卫所驻军采用世兵制，年轻的世袭父辈入伍，年老的携家眷就地落户，造就了平海的百家姓。当地至今还流传着一句“福州大桥头，平海街坝头”，可见当时平海之繁华。

历史的风烟穿越600余年，平海卫城坚固的城墙、哨所、碉楼、垛口等军事设施，早已倾颓，淹没在苍烟荒草中，只剩下依稀的痕迹。但我们至今铭记，这个卫城曾经肩负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曾经给这片海上和这方陆上的人民带来安宁。其功已载入史册，已烙进后人心灵深处，其不屈之精神，已化为闽海人民深沉的基因。

平海卫的历史使命完成了，但平海湾畔，曾经和卫城一起经历御敌卫国的妈祖庙、城隍庙、师泉井、莆禧古城等，却保存下来，成为宝贵的文化遗存和历史文物。透过一砖一石、一梁一柱和展翅欲飞的檐角，我们的思绪仍能穿越时空，回到风烟与波涛激荡的沧桑岁月。

历史不可逆转，时光亦始终遵循她的轨迹，如流水缓缓前行，不留沙痕，不留遗憾。

回顾历史，就像回眸平海湾之浩渺烟波，总令人勾起一缕深沉的幽思。大明朝从1368年建立，至16世纪中叶，近200年间，虽然北有鞑靼、南有倭寇侵扰，但帝国上下，保卫国家安全、保卫人民正常生活、维护社会秩序的精气神，总体充沛，官民共同御敌的心在、劲在。所以，即便经历北边的土木堡之变，南边的数十年倭患，但大明朝仍渡过难关，越过历史的一道道坎，还完成郑和下西洋的壮举，经济与文化等继续繁荣。

明朝前期的繁荣稳定，不仅有赖于无数个卫所的坚强支撑和军事上的优秀表现，也离不开将帅兵民联手构筑的“精神长城”，这样的“精神长城”，因有文化和人心的坚强支撑，所以牢不可破。

风云万里，涛声如诉。伫立平海湾畔，聆听当地老人讲述几百年来的历史故事与神灵传奇，令人不禁心潮澎湃，不禁遥思古今，逸兴遄飞。

自古以来，东南沿海是大中国战略安全的屏障。海洋安则半壁江山安稳，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深刻认识到海防对明帝国安全的极端重要性，江夏侯周德兴奉命在沿海要塞营建了一系列的军事城堡，设立了卫所指挥机构，如福建沿海就有福宁卫、定海卫、平海卫、永宁卫、镇海卫等。后来有的卫所还兴办卫学，形成文武双修、军事与经济文化并重的沿海治理发展体系，为明代前200年的繁荣稳定打下坚实基础。但到明后期，武备松弛、城防失修、人心涣散、经济下滑，帝国江河日下，便在情理之中，概逃不出历史的规律。

近世以来，海洋探索、海洋交通、海洋开发与保护、海洋主权，是全球性的主题，也是中国一批又一批先进分子无法回避的历史性议题。海洋兴则国家兴，海洋强则民族强，海洋生机有希望，则未来可期。中国从明末以来，对海洋的认识从模糊不清、可有可无，到现今高度重视，把海洋当作构建我国高质量发展的战略高地，已成为全国上下共识。逐梦海洋、经略海洋，相关各地需有紧迫感，需在国家统一规划的一盘棋引领下，瞄准各自站位，突出各自优势，形成各自发展特色，推动海洋强国加速崛起，让海洋助力发展、造福于民，成为实实在在的盛世之举，而不流于一句空话。

海洋乃蓝色国土，既要开发开放，以获得通商兴业之利，又要严密设防，以确保国家安全与发展安全。卫所之城防，在历史上发挥过巨大作用，如今，不管是已然坍塌，还是仍然巍巍屹立，其历史文物价值、文化作用，仍值得我们高度重视、高看一眼。——因为卫城，曾是我们不少人的心灵家园，曾有我们精神的根脉，保护它、修复它，不仅是对历史有个交代，更是对子孙后代负责任的文化传递传承，决不能让我们民族的精神纽带，在我们手中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