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源县松山镇八井畲族村畲医堂
东南网8月13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庄严 通讯员 林晋如 刘其燚 文/图)
核心提示
畲医药,主要分布在浙江省景宁畲族自治县以及福建、江西等省的部分山区,蕴藏着畲族人民宝贵的生存经验和文化基因。2008年,以福建省罗源县“六神经络骨通药制作工艺”及浙江省丽水市“痧症疗法”为代表性项目的畲族医药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然而,畲医药多为祖传口授、单线传承,且传男不传女(传媳妇、不传女儿),不收外姓徒弟,保护传承工作迫在眉睫。
近年来,罗源县立足少数民族聚居县资源特色,大力推动畲医药保护与传承,县文旅局、民宗局、中医院等部门开展畲医药文化抢救性发掘整理,加强畲医药传承人才队伍建设,引导畲药种植产业发展等工作,在推进畲医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传播、共享的实践中作出了有益探索;同时,坚持科学化、规模化、现代化发展传统畲医药,营造了可持续发展的良好生态。
请看记者的报道。
打破陈规 畲医执业正规化
入夏以来,家住罗源县松山镇五里社区的王德金,时常感觉腰部不舒服。经朋友推荐,他与畲医雷知文预约了时间,到罗源县畲医畲药体验馆治疗。雷知文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罗源畲族医药“六神经络骨通药制作工艺”的省级非遗传承人。
走进体验馆,只见桌面上满是装着药材的玻璃罐,标签名字十分新奇,“乌饭树”“两头粘”“赤根草”等,王德金对此十分好奇。
“畲族没有自己的文字,这些药名大都是从方言音译过来的。有些畲药和中药是一样的,只是叫法不同;有些则是我们独有的草药。”雷知文介绍道。
“平常是做什么工作的?腰痛持续多久了?”等王德金坐下后,雷知文边问诊边把脉。
随后,他先观察王德金的眼睛,判断眼白中是否有血络,以及血络的颜色、粗细、方向等;再观察指甲的色泽,按压后的颜色变化,以及是否有斑点等。对于传统畲医,一般以此确认风湿、旧伤疼痛的部位,并采取相应的治疗方法。
雷知文来自罗源县松山镇八井畲族村。罗源县畲医药以这里最负盛名。长期以来,大多数畲医不出村,病人只能专程寻访;如今,他们走出了深山,坐诊罗源县畲医畲药体验馆。
罗源县是畲族主要聚居地之一。长期以来,畲民的居住地多在荒郊野外,生活条件相当艰苦,医疗保健更是一片空白。畲医药是畲民在特定历史条件和地理环境中,长期与疾病斗争积累的经验总结和智慧结晶。自古以来,畲医药祖训“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宁传儿媳不传女儿”,依靠口传身教进行传承。有些畲医会将穴位图、药方等手绘成祖传秘籍,传给家族后人自学自用,每个畲医家族从古至今传授的药方都各有特色。如果后继无人,祖传的药方和治疗方法就面临失传。
要实现畲医药有效传承,关键在于应用,而着力点则是传承人才队伍建设。
2008年以来,罗源县逐步建立完善畲医药非遗代表性项目传承人评定和培养制度。截至目前,已考核评定7名县级畲医药传承人,从中推荐并获评市级传承人2人、省级传承人2人;推荐并获聘中国民族医药协会智库专家1人。非遗传承人肩负着进一步传承的责任。
尤昌佃和雷月莲夫妇,是省级非遗“畲药锤板拍打疗法”的第四代传承人。为了发扬锤板拍打疗法的技艺,消除传承“断层”的隐忧,夫妻二人积极创新非遗文化传承路径,传授徒弟80多人。其连锁网点辐射福州、宁德、泉州等地区,徒弟林四海还将这门技艺带到了美国纽约街头。“他原先在上海从事酒店方面的工作,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四处寻医,找到了我们,治愈后,产生了学习这门技术的想法。”尤昌佃介绍。
要把人才队伍建设好,畲医们的身份问题亟待解决。
畲医受传统理念和文化程度局限,少有人进行医学理论的系统学习,许多畲医面临着没有行医资格而无法出诊的情况,且大多数年岁渐长,这些都制约着畲医药人才队伍的建设。由于很多畲医治疗理论水平、实际操作水平与传统中医相差甚远,资格考试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2019年开始,畲医们的执业资格问题得到了解决。他们可以通过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试,取得执业资格。”罗源县中医院院长廖金水说。
据了解,2018年,根据原国家卫生计生委第15号令,福建省印发《福建省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注册管理实施细则(试行)》,于2019年起每年组织考核。对以师承方式学习传统医学,或经多年传统医学临床实践,医术确有专长但不具备中医医学专业学历的人员,可申请参加医师资格考试进行资格评价和认定。
省卫健委高度重视畲医药人才培养,鼓励和引导符合条件的畲医参加福建省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为了做好资格考核,省卫健委加强了考官培训,使考官熟悉畲医以青草药为主兼用一些非药物疗法治疗疾病的特点,力争使符合考核条件的畲医逐步取得从业资格。
此后,罗源县建立对口帮扶机制,让中医药骨干专家与县内11名畲医药传承人建立“二对一”帮扶指导关系,让畲医药传承人通过跟师学习,提高基础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进一步规范诊疗行为。同时,由每2名指导老师共同负责推荐1名传承人报考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
2021年,畲医药非遗代表性项目市级传承人尤昌佃通过考核取得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并正式入驻福建省中医药科学院综合门诊部开展诊疗。2023年,县级传承人雷有财通过了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
政府引领 畲药发展科学化
畲医的特点是既懂医又懂药,多采用草药治病,且多数野生植物都在他们的用药范围。他们经常身背布袋,边出诊边采药,随用随取。畲药的草根性,使其在被标准化体系认证和接纳的过程中,需要得到更多科学的考量。
由于畲医药的特殊性,在福建省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中,畲医考生需要向考官详细介绍并讲解演示畲医药的具体诊疗过程。在考场上,雷有财分享了自己治疗毒蛇咬伤的一次难忘经历。
“那天下着大雨,患者的脚已经肿成两倍大,如果不及时处理,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雷有财说。
他先用流动的清水给患者清理创口,用气罐放血,再喷上特制药水后包扎。接下来,每天都要对患者进行观察,进行持续喷药并督促患者内服药。十几天后,患者才慢慢康复。
自古以来,畲民们居住在山上,毒蛇出没频繁,一旦被咬伤就性命攸关。雷有财结合祖传畲医药知识和经验,再加上自己对草药的了解,总结出这套治疗秘方。
如今,52岁的雷有财还经常亲自上山采药。每次上山时,都会约上他的“采药搭子”——来自罗源县中药资源普查队的草药标本制作专家张正春。
张正春介绍说,因为不同畲医使用的药方都不尽相同,想要广泛收集畲药,和畲医一起上山就是最好的办法,甚至有时候还需效仿“神农尝百草”。在实践中,他认识了许多过去从未听说过的畲药,也增加了更多草药知识。
与全国其他许多民族医药一样,畲族医药在保护、继承的同时,存在诸多困难和问题,主要是底数不清、认识不足、调查粗略、保护不力、丢失严重。比如,畲医教学多以口传心授、单传情况多见,在畲医药多年的发展历程中,秘方没有及时传授给后人而导致失传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些问题,单靠民间力量是无法解决的,需要从政府层面加强组织抢救和保护。
2019年,罗源县中医院积极承担福州市卫健委立项的“畲医药传承创新与保护利用”项目任务,成立畲医药研究室,由时任罗源县中医院院长余光清作为研究室负责人,深化细化畲医药调查和挖掘整理。
2021年,罗源县中医院承担福州市卫健委立项的“罗源畲医畲药创新与保护利用”项目,全县多个单位共同努力进行了一系列保护工作。罗源县中医院着手编纂《罗源畲医畲药》专著,畲药章节部分已基本完成。罗源县民族与宗教事务局在《罗源县畲族志》中专章编写畲医畲药内容,记录常用畲药386种。同时,为《叙事——福州市中医药文化传承的集体记忆》一书撰写罗源县畲族医药征文1篇。由罗源县档案馆广泛搜集整理畲医药古籍和史料,2021年罗源县档案馆委托省档案馆修复保护了一批畲医药相关古籍,成为罗源县畲族文史档案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推进畲医药产业化发展,2021年11月2日,罗源县政府与福建省中医药科学院签订《战略合作关系协议书》,聘请范辉华、王宫担任罗源县林下经济技术顾问。前者是荣列福建省“百千万人才工程”人选、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的福建省林科院教授,后者是福建省中医药科学院副院长、福建省畲族医药研究中心主任。2022年,当地成立罗源县畲族医药产业发展协会,组织县林业局、农业农村局开展畲药种植产业调研,与福建省中医药科学院、福建农林大学、福建省林科院开展技术合作,与福建省中医药科学院共同提出发展五指毛桃、乌饭树等2个传统畲药品种种植产业的建议,共同建立林下中草药种植科技示范基地5个、面积1800亩。
通过推动畲药种植规模化,罗源县被列入2022—2024年省级林下经济重点县,中房镇和霍口乡也同步列入2022—2024年省级林下经济重点乡镇,培育出许洋村、八井畲族村等畲医药种植产业示范基地,主要种植黄精、五指毛桃、牛奶根、铁皮石斛等品种,2023年总面积达到5000亩。目前,罗源县从事采挖草药及摆摊设点售卖草药的畲民很多,青草药市场十分活跃。
多措并举 传统医药现代化
畲医药不仅需要保护与传承,还需要实现可持续发展。
多年来,罗源县立足少数民族聚居县资源特色,在创建“全国基层中医药工作先进单位”的过程中,多措并举推动畲医药传承发展。
从人民群众的参与性着手,提升群众对畲医药的认同感和接受度。
“从2013年开始,我们夫妇参加了上千场公益活动,为群众义诊,平常也会带着徒弟们一起参加非遗体验活动。”尤昌佃说,罗源县文化馆组织畲医药传承人积极参与全省畲医药非遗项目“四进”(进机关、进企业、进乡村、进社区)活动、福州市民族团结进步宣传月活动、“三月三”畲族文化节、畲医药下乡义诊活动等。
从服务场所的规范化着手,提升群众对畲医药的体验感和满意度。
2018年,罗源县文化馆开展全县畲医药服务场所整顿,统一规划设计、制作充分体现畲族文化元素的畲医畲药馆招牌和Logo。目前,全县9家畲医畲药馆均由县文化馆统一挂牌,由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审批注册,县卫健局、文化馆、中医院负责指导。
罗源县畲医药研究室2次组织专家组深入城关地区和畲族村,实地考察畲医药医疗机构,遴选5家畲医馆创建传承示范基地,从设置基本条件、服务项目范围、畲医馆标识的统一规范、畲药药品贮存保管及加工炮制等方面提升畲医馆整体水平,加强畲医药传承制度落实,并研究制定传承示范基地创建工作激励措施。
从普及手段的现代化着手,提升群众对畲医药的亲近感和信任度。
2022年,罗源县中医院建立了全县首家畲医药非遗体验馆,引进1名省级非遗传承人入驻。同期,罗源县文化馆在县非遗展示馆内设立“畲医药传承人之家”和“罗源畲族医药传承交流基地”。
“我们希望通过丰富的畲医药文物、图片、音像资料,让流传于民间的传统畲医药变为市民能够参观、体验、研究的现代医学。”罗源县文化馆馆长郑昱岚说。
从文化传承的低龄化着手,提升群众对畲医药的崇尚感和美誉度。
罗源县大力推动“中医药进课堂”,积极把畲医药知识引进中学课堂。2022年,飞竹卫生院联合飞竹中学开展畲医畲药文化传承传授示范基地建设,建设畲医药文化和畲药材标本展厅、畲药材种植体验百草园、畲医畲药文化长廊。2023年,飞竹中学获批“全省中医药文化教育试点学校”建设项目单位,创新性地开展了畲药畲语拼音标注工作,用畲族语言宣讲畲医药文化,营造浓厚的畲医药文化传承氛围。
值得一提的是,在厚植畲医药文化发展根基的基础上,罗源县尝试将畲医药产业与文旅产业融合发展。
松山镇八井畲族村2022年申报获批“福建省中医药文化宣传教育基地”建设项目、“福州市非遗项目传承示范基地”建设项目,开发畲族医药康养展示体验中心,成为集展示、体验、消费为一体的实体平台,为推进当地康养产业发展迈出重要一步。
近年来,省民族与宗教事务厅安排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资金,支持罗源县文化馆等畲医药项目保护单位,建立畲族医药非遗展示馆、传习所,积极推动畲医药非遗代表性项目参加海峡两岸文化产业博览会等大型活动,进驻福州三坊七巷畲族馆开展畲族医药展示,宣传推广药材、药膳。
“罗源县在传承应用畲医药的过程中,充分发挥其在医疗、康复、养生中的独特优势,推动畲医药非遗文化与康养、旅游产业深度融合,致力于更好推动畲医药可持续发展。”罗源县委统战部副部长、县民族与宗教事务局局长朱仲福说。
雷月莲在指导学徒。
尤昌佃和雷月莲夫妇带领学员整理药材。
尤昌佃和雷月莲夫妇在种植药材。
尤昌佃和雷月莲夫妇在制作药材。
雷有财指导女儿用银针放血疗法帮患者治疗颈椎病。
在罗源后张巷古街畲族非遗博物馆,畲药传承人推广畲药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