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左二)给闽江学院外籍教师上水墨画体验课。
东南网12月17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陈梦婕 《闽声》杂志社记者 吕甜 文/图)
日前,闽江学院美术学院举办“听香·廿七——朵拉南洋风水墨画展”。朵拉,原名林月丝,马来西亚籍华人,出生于马来西亚槟城,祖籍福建惠安,在全球举办个人画展近30次,出版专著52部,获得众多殊荣,是马来西亚读者票选最受欢迎的十大作家之一。“今年是中马建交50周年,让我画下的花,开出你们心中的花。”开幕式上,朵拉说,“福建是我的祖籍地,中华文化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
文心画意
《秋韵图》《牡丹图》《禅意五》……朵拉的画作一眼可见中国画的经典意象,却又与传统水墨画十分不同:粉红、粉紫等色调热闹而明快,喜用的湖绿是马来西亚人的吉祥色;用笔率真无碍,舍神似而重形似,被称为融合中马文化的“南洋风水墨画”。闽江学院美术学院院长金晖对她的画作这样评价:“笔墨间带着槟城的日光、维港的海风、榕城的葳蕤……鸿雁南飞,画笔成为翅膀,带领她的思绪飘过重洋,在华夏的血脉里震荡共鸣,于纸上浮现。”
没机会上艺术学院,也不曾系统性地学习过,朵拉形容自己学画如“居家修行”。但在海外,华人学习水墨画之难只有自己知道。朵拉告诉记者,马来西亚的水墨画老师屈指可数,要找一本水墨画册也不是容易的事。当年,偶尔看见从台湾进口的日历印刷着中国水墨画,她如获至宝,赶紧收藏起来,一有时间就对着临摹。在马来西亚买不到水墨画材,她便独自一人扛着一大箱的宣纸、毛笔和墨水,数次往返于中国与马来西亚之间。
“不过,中国画不只是用水墨呈现出来的一幅图,而是中国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传递出一个画家的思想感情和文化修养。倘若不了解中国文化,缺乏中华文化熏陶,在海外画中国画,存在着天一样阔、海一样深的距离。”朵拉说,学画不只是手上画画的功夫,而且要以中华文化为根本,以读书为基础,方有可能进入中国画的艺术天地。
马来西亚的国语是马来语,英语是常用语。朵拉很感谢当年父亲送她去华文学校,父亲坚持华人一定要学中文。少年时期的朵拉最喜欢泡在学校图书馆里,从唐诗宋词到四大名著什么中文书都看。这给她后来的写作和水墨画打下了扎实的根基。
“中国人为什么喜欢画梅兰竹菊?”此次来榕办展,朵拉特意给闽江学院的外籍教师上了一节水墨画体验课。她一边画一边介绍:“中国画是以画来言志,比如鱼代表‘年年有余’,梅花代表高洁。中国水墨画表现的是一种于平淡中寻找意趣的哲思,一种返璞归真、超然旷达的生活态度。”
“既然这些外籍教师有缘来到中国,我们就应该让他们了解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教他们自己动手画一幅水墨画,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有一天也许就会生根发芽。”这些年,朵拉很高兴地发现有越来越多马来人、印度人来读华文学校。今年朵拉成立了一个基金,希望未来能做更多公益活动,继续在海外推介中华文化。
一壶乡愁
“每天早上一定喝茶。今天开始喝一泡千里迢迢带来的白茶。”从福建办展返回马来西亚,朵拉的行李箱里装满了政和朋友送的白茶。有感而发的她写了一篇《穿过隧道去喝茶》:“福建人是首号爱茶人,不只自己日夜喝茶,且推己及人,无论遇见谁,无论在什么地方,随时随地都有办法从口袋掏一包茶出来,坚持要请你喝。”因为到福建走到哪儿都有茶在等待,所以安排福建行的时候,她满心期待。
朵拉回忆起多年前在泉州购物时的情景,店主一边泡茶一边倒茶,笑眯眯招呼她坐下,非要她先喝杯茶,才神清气爽起来做买卖。这时不想买也很难拒绝。朵拉说:“福建人带你见朋友,主人一见人进门,尚未开始说话,便把茶桌上的茶具重新收拾一番,煮水冲洗茶壶茶杯,为泡茶心甘情愿忙碌起来。这份忙碌里充满闲情逸致的愉悦,来客本来急匆匆的步伐,被一杯接一杯的热茶舒缓了疲劳,清心而安宁。结果一泡茶喝下来,友情即时增长不少,明明初识,却滔滔不绝天上地下无所不聊。”从此,她认识了茶的一项用途,就是用来洗去陌生感觉。中国茶因此也和中国人一样,总给她一种“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对茶的最初印象来自于祖父每天都要喝的“六堡茶”。这种“淡而无味”的粗茶,朵拉没有特别喜欢。只记得客人来时,长辈招呼“来呷茶”,就叫她去倒茶待客。家里后来改了茶叶,父亲叫它“茶心茶”,意即最嫩最小的那片“叶芽儿”泡的茶,表示这茶的精致。朵拉告诉记者,下南洋的中国人大多为赚钱而来,更多的是体力劳动者。从粗茶喝到茶心茶,表示经济情况有所改善,不再一饮而尽地为解渴喝茶,而是坐下来悠闲地品一杯热气腾腾味道清香的茶心茶。无论哪种茶,都来自中国。
两年前,朵拉的散文《一壶乡愁》获得台湾《中国时报》第40届文学奖。她在文中这样写自家的茶:“矮矮的我仰头看祖父和父亲每天一定一壶茶,长大的我和父亲一起呷茶心茶。缓缓呷一口热茶,那香那热从嘴里到肚里,再到心里,生出一种和祖籍地无比亲近的感觉。祖籍地距离那么远,1930年祖父南来,除了喝茶,他什么钱都不肯花,有人游说在南洋这里买产业,祖父固执地摇头,‘钱要寄回家乡。’但他的人从离乡背井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机会回去。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父母亲每年至少回乡一次,每次都带着家乡的茶返回南洋。爱喝茶的父母,和祖父一样,对茶唯一要求必须是家乡来茶。”
笔下故乡
1993年,朵拉到厦门大学海外教育学院求学,住在菲律宾华侨捐资刚刚建好的蔡清洁楼。在交通颇不方便的年代,她几经辗转去了自己的故乡惠安。当看到惠安女的服饰时,她终于明白远在马来西亚的祖母为什么常年穿着“湖蓝色斜襟短衫,仅及肚,看不出腰身;下着宽大黑绸裤,裤长九分,只到脚踝”,和别人很不一样。“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衣,浪费裤”,这句歌谣概述的就是惠安女的传统服饰特征。
即便离开了故土,朵拉的祖父母依然严格保持着家乡的风俗习惯,并被朵拉一一写进她的散文里。“夕阳西下的红霞中,祖父手上卷着宣纸印刷的小字演义书,一边阅读,一边听唱片。小时候不懂,那咿咿呜呜的乐音,牵扯得人的心似乎有所依归,又仿佛浮尘一样不知应该落在哪儿的好?祖父不嫌腻烦,一再重复听相同的一张唱片,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听的一张唱片。”在晋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馆古厝间,5名衣着优雅的国乐师弹奏起幽幽南音,牵动朵拉回忆起祖父那一个个午后,便写了散文《让梦想回来的颜色》:“离乡背井到了南洋日日思乡的人,只能在下午时分,以南方的家乡音乐来安慰乡思。因为种种缘由,祖父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故乡。系在他心灵深处的南音,至今我仍听不懂,但我终于明白了祖父天天听歌的原因。”
这些年,朵拉频繁往来于马来西亚和福建之间,故乡常常出现在她的散文中。她的大女儿也受其影响,专门到福建师范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写得一手好文章,已经出版了10多本华文书。小女儿留学英国,却也出版了一本中文散文集。每年春节,都是朵拉和她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女儿们团圆的时刻。拜天公、放鞭炮、吃面线和红鸡蛋……一样都不马虎。“小时候这些习俗觉得好麻烦。”到了自己有孩子,朵拉突然发现,孩子们竟然很喜欢,是他们回家必做的事。于是朵拉开始重新思考这些习俗的意义:“原来,祖父母一直坚持的家乡习俗就是古老的岁月的沉淀,是维系团圆的纽带,也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给自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