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科技创新加速度·开栏语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科学技术要打头阵，科技创新是必由之路。习近平总书记在福建考察时强调：“要在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上闯出新路。”
多年来，我省传承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科技创新的理念和实践，大力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在今年省两会期间，省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要紧扣在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上闯出新路，坚持自立自强，跑出科技创新加速度、塑造发展新动能。
关注科技强省建设，透视高质量发展背后的推动力、支撑力，本报今起推出《跑出科技创新加速度》系列报道，聚焦各行各业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不断促进新动能集聚、新业态涌现、新产业壮大的奋勇与努力。
厦门特宝生物自主研发出我国首支慢乙肝临床用药长效干扰素，打破国外同类产品长期垄断——
当龙头，“九死一生”向高峰
厦门特宝生物生产人员在做纯化层析生产调控。（受访者供图）
东南网2月24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李珂）
核心提示
科技创新是新质生产力形成的源头，而企业在其中担当着科技创新主体的关键角色。近日揭晓的2023年度福建省科学技术奖统计数据显示：本年度授奖项目中，企业参与的获奖项目多达139项（其中牵头的有60项），占比达到80．8％；在一等奖获奖项目中，企业参与完成的有22项，占比88％，可见，企业无疑是福建科技创新的主力军；从领域分布来看，医药卫生领域的获奖项目占比达到14．9％，在所有领域中，这一比例仅次于工业领域。这些项目大多是促进产业提质量、创优势、上规模的项目，并已产业化或推广应用。
企业是科技创新的核心主体，在生物医药领域更是如此。创新药研发投入高、耗时久、风险大，成果产品若能持续放量并实现收入快速增长，更是难能可贵。荣获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厦门特宝生物孙黎团队完成的“高活性Y型双链聚乙二醇干扰素α－2b创新药品的研发及产业化”项目，历经14年自主创新，突破多项关键技术，实现全球首支40kD聚乙二醇干扰素α－2b注射液、我国首支自主研发慢乙肝临床用药的长效干扰素上市，打破国外同类产品长期垄断。截至2023年，该项目应用成果“派格宾”累计销售收入近50亿元，为“健康中国2030”及消除病毒性肝炎目标作出了贡献。
创新药研发“九死一生”之局如何破？新药从实验室到上市之路怎样打通？近日，记者走进厦门海沧的生物医药港，探访该项目团队及单位。
从实验室到创业场
破局创新药研发
厦门生物医药港，碧海蓝天，活力满溢。
30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如今，这片热土聚集着近500家生物医药企业，已蜕变成产业规模峰值500亿元的国家级生物医药产业集群，2022年跻身全国生物医药产业园区综合竞争力十强。作为这片创新沃土的时代见证者，厦门特宝生物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的成长轨迹，恰与厦门生物医药港的蝶变同频共振。
时间回溯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生物制药产业刚起步，中国生物医药企业如雨后春笋萌发。
为了让前沿生物技术发挥价值，1996年，特宝生物前总经理赖伏英与孙黎等创始人团队带着基因工程制药等前沿生物技术，在厦门创立特宝生物，成为当时全省首个基因工程项目、海沧首家民营生物医药企业。
生物医药研发过程主要包括新药的发现、临床前研究、临床研究、申请、批准上市，以及新药上市后监测。药物能否最终获批上市，这个过程可谓“九死一生”。当时中国生物制品的临床研究还没有建立自己的技术标准，不管是技术路线还是发展模式，都没有成熟案例可供借鉴。
这一时期，全国有四五百家具备技术背景的团队投身于生物工程制药创业潮，但最终存活下来的却凤毛麟角。
如何活下来？需要百折不挠的冲劲，这源于对国外垄断的不甘，也源于医者仁心的使命感。当时国内月均工资就几百元，而进口药一个疗程就高达上万元，这种巨大的差距，推动着国内科研人员致力于研发中国患者用得起的药，满足国内迫切的医疗需求。
创新药研发如同漫长的马拉松，从实验室筛选候选药物到获批上市，步步艰难。医药行业有一个对新药研发难度的预估，即“双十定律”：一款创新药的研发成功预估需耗时10年时间，花费10亿美元。《Nature》报道显示，创新药研发平均成本约26亿美元，整个过程大约需要10年。
然而，特宝生物在创业初期，“生物医药”概念鲜有人知，融资举步维艰。
“有一次，团队满怀期待地带着先进技术和产品去找银行，介绍道：‘我们的基因工程蛋白质药物，一克价值四五十万元！’银行工作人员满脸怀疑，还以为碰上了骗子。”特宝生物董事长、总经理孙黎回忆道。
印象中，当时一克黄金才100元左右，特尔立的同类国外进口产品一支就要几千元，普通老百姓几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一支。要是能把这药做出来，就能把价格降下去，造福患者，那该多有意义！这个信念，就像一团火，在团队成员的心里熊熊燃烧，这也成了他们持续创新的强大动力。
创业初期条件艰苦，研究小组扎根基建工地，吃盒饭、睡工棚，从规划设计到设备调试都亲力亲为，一心只为将研发成果转化为产品。即便成功率低，他们也铁了心要闯出一条路。
1997年，特宝生物首个产品特尔立上市销售，这是国内首个重组人粒细胞巨噬细胞刺激因子药物。此后几年，第二个、第三个产品相继问世。
随着能力的提升，特宝生物不再满足于把早期的一些研究成果产业化，2001年前后，公司开始筹建专业研发机构，正式开始以研发为基础的系统化的创新过程。
如今，特宝生物从一个当初只有六七人的小团队，成长为一家拥有超2000名员工的中国聚乙二醇蛋白质长效药物领军企业。作为一家以生物医药创新服务人类健康为持续长远目标的企业，特宝生物正慢慢从以产品和技术为核心转向以为患者解决临床问题为核心驱动企业发展。
2020年，特宝生物作为福建省生物医药科创第一股登陆上交所科创板。公司上市以来，连续4年保持业绩稳步增长，最新发布的业绩预告显示，2024年度实现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为8．1亿元到8．4亿元，比上年增长45．83％到51．23％。
从实验室到产业化
打破进口药垄断
30年前，中国医药产业还处于落后状态，如今在研新药数量已跃居全球第二。这一巨大转变，离不开众多中国药企的不懈努力。它们不断进行技术迭代创新，实现从“模仿者”到“挑战者”的角色蜕变，特宝生物便是其中之一。
资料显示，我国现有慢性乙肝感染者约8000万人，每年新增约40万名肝癌患者，其中90％以上由乙肝病毒感染所致，且乙肝感染者肝硬化和肝癌风险随时间增加，给个人、家庭和社会造成沉重的负担。
2002年，“派格宾”正式立项，团队投身干扰素产品的研发及产业化，一坚持就是20余年。
那时，国内基础科学研究发展滞后，长效重组蛋白质药物市场长期被国外制药企业垄断。想要突破技术封锁，无异于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行。
特宝生物副总经理周卫东说：“想要自主创新，必须不断尝试。既然成功概率低，那就不断试验，次数多了，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就大。”
“项目遇到的首个难题便是PEG（聚乙二醇衍生物）结构被国际专利保护了。”企业研发中心技术执行总监肖清江说，团队另辟蹊径，首次采用全新40kD的分支型PEG，成功突破了国际专利壁垒，还提升了稳定性。
接着，选择PEG修饰位点又成为挑战。干扰素分子上有多个可修饰位点，不同位点影响各异。团队经过海量实验，选定40kD大小的PEG，主修饰位点选在蛋白第134位点的赖氨酸上，给蛋白质披上一件稳定的“外套”。
如此一来，蛋白质稳定性和抗病毒活性双双提升，在体内停留时间变长，血药浓度平稳，实现一周仅需用药一次，解决了以往干扰素用药频繁、血药浓度波动大的问题。
不仅如此，团队还掌握了PEG化蛋白的质量分析方法，建立国际先进的质量控制标准，打造生产车间和质量控制体系，就像建起一座精密“工厂”，让产品既具竞争力，又能严守质量关。
生物医药行业高技术、高门槛、高风险，从实验室迈向工业化的第一步便困难重重，成本高昂是其中一大难题。
研发中心药学研发部执行总监汪铁兵回忆，2014年，在修饰反应放大时，核心原料PEG每瓶售价高达数十万元。团队成员仍记得首次投料时的紧张：“攥着试剂瓶，手都在颤抖，没人敢轻易往反应釜里倒。”
团队历经无数次尝试，优化方案、调整参数，最终攻克修饰反应放大的难关，实现从实验室小试到工业化生产的跨越，为产品投入临床应用、实现价值转化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这次突破，不仅让“派格宾”实现产业化，团队还积累了宝贵经验，为后续产品放大反应提供支持。
2007年“派格宾”申请新药临床试验，与全国顶级医疗团队合作，Ⅰ期由北京协和医院开展，乙肝Ⅱ～Ⅲ期由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牵头近50家临床中心完成，头对头试验表明，“派格宾”疗效、安全性与进口药相当，中和抗体产生率更低。
14载春秋“磨一剑”。2016年特宝生物的“派格宾”获批上市。它是国内自主研发的全球首个40kD聚乙二醇长效干扰素α－2b注射液、国家1类新生物制品，打破国外垄断，实现进口替代，入选年度“中国医药生物技术十大进展”，也是慢性乙肝一线用药。
“派格宾”的药物结构及制备方法获得中国、美国、日本等全球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专利授权，突破了国外医药巨头的专利封锁。“派格宾”是特宝生物诸多研发成果之一。近年来，特宝生物持续投入研发创新的金额均超过年收入的10％，公司技术实力和市场开发能力持续增强。
2023年6月，特宝生物历时15年自主研发的长效人粒细胞刺激因子产品——拓培非格司亭注射液（商品名：“珮金”）获批上市，其产品结构及工艺专利获中国、美国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专利授权，入选“2023年中国医药生物技术十大进展”。
从实验室到临床应用
各方力量同频共振
发酵、纯化、制剂……在特宝生物的国际化蛋白质生产车间里，各种工序高效衔接，自动化生产线流畅运转，确保每一批生物制品的高品质产出。这些产品不仅为人类健康提供了坚实保障，也展现了科技与创新的力量。
随着企业发展，研发团队愈发明白，只有深入了解疾病与客户需求，才能让产品和服务精准契合市场。
近年来，特宝生物支持开展了“珠峰”“绿洲”等一系列乙肝临床治愈与肝癌预防公益或科研项目。其中，由中国肝炎防治基金会发起、特宝生物捐赠支持的“中国慢性乙型肝炎临床治愈（珠峰）工程项目”，是全球最大乙肝临床治愈项目，自2018年启动至2024年6月，覆盖全国400多家医院，入组约2．7万例患者，已实现乙肝表面抗原清除6000多例。随着乙肝临床治愈项目的开展，乙肝临床治愈的科学理念逐渐被广大临床医生及乙肝患者所认可，部分项目阶段性成果陆续在亚太肝病研究学会（APASL）、欧洲肝脏研究学会（EASL）、美国肝病研究学会（AASLD）年会发布。
为了扩大乙肝临床治愈的适应证，2019年起“派格宾”获批开展“慢性乙型肝炎临床治愈研究项目”，该项目是一项多中心、随机、对照、确证性的临床试验，这是业内首个以临床治愈为目的的长效干扰素注册临床试验。
2024年3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受理“派格宾”联合核苷（酸）类似物适用于临床治愈成人慢性乙型肝炎的增加适应证的上市许可申请，进一步提升慢乙肝临床治愈的循证医学证据等级，为慢乙肝临床治愈提供更多可能。
随着“派格宾”在提高乙肝临床治愈率以及降低肝癌发生风险方面的研究证据进一步得到专家和患者的认可，产品持续放量带来收入快速增长。自2016年公司上市后，仅“派格宾”销售收入8年就增长了近24倍。
30年前，生物医药产业尚处萌芽。如今，我省生物医药领域蓬勃发展，政产学研用协同创新体系不断完善。
我省持续加大投入，《福建省“十四五”科技创新发展专项规划》提出，将生物医药关键技术和新产品研发等纳入重点攻关方向、列入年度省科技计划项目申报指南，现已形成支持开展生物医药科研攻关的长效机制。据悉，2024年，我省安排科研经费近2000万元支持28个生物医药项目研究，安排6420万元奖励10家企业16项创新药物研发，安排1000万元支持3个海洋生物医药项目研究。
聚焦关键，布局平台。我省围绕生物医药产业发展的关键核心技术环节，布局搭建创新平台，现有国家、省级各类重点实验室、产业技术研究院、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等，有力推动科技成果市场化、产业化，为产业高质量发展提供科技支撑。
特宝生物在这片沃土中成长。“企业的发展离不开政府各级各部门的支持，政策扶持和资源倾斜助力我们推进项目、搭建平台、汇聚人才，实现稳步创新发展。”孙黎说，公司开展的“Y型PEG化重组人干扰素α2b注射液”“Y型PEG化干扰素α2b注射液研发及产业化项目”等多个项目，在临床及产业化等多方面得到了福建省、厦门市政府的支持与帮助。
“对于初创期或者解决阶段性问题的生物医药企业来说，自行购入分析设备仪器，不仅投入大、负担重，利用率也不高，外送检测还会产生高昂的时间和费用成本。”特宝生物知识产权管理中心总监、厦门生物医药测试分析平台技术支撑负责人温玉婷介绍，2006年，在厦门市、海沧区政府支持下，海沧生物科技、特宝生物、伯赛基因三方联合组建福建省生物医药领域唯一国家级生物医药孵化器公共技术服务平台——厦门生物医药测试分析平台。该平台已累计为生物医药企业及高校提供超1．5万次专业测试分析、咨询等技术服务，有效推动了创新成果的转化和产业化。
2023年6月30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批准的1类新药拓培非格司亭注射液（商品名：“珮金”）上市。通常新药从正式获批到首批发货需15个工作日，而在福建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省内创新药品研发与上市实施的系列帮扶下，“珮金”仅用4个工作日就完成发货，快速进入市场，惠及患者。
科技浪潮中，创新人才是行业灯塔。2013年，特宝生物“治疗性重组蛋白质及其修饰长效创新药物研发创新团队”入选科技部“创新人才推进计划——国家重点领域创新团队”，成为当年福建唯一、全国医药行业首支国家级创新企业团队。
如今，团队创新成果显著，先后承担完成国家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国际科技合作项目、国家高技术产业化项目，汇聚各类高层次人才，为企业创新发展注入动力。
业内将乙肝临床治愈比作“珠峰”，其攀登难度之大不言而喻。周卫东感慨：“过去我们只能仰望，如今有能力去攀登医学领域的‘高峰’。”
记者手记
驰骋生物医药新蓝海，协同创新是关键
福建日报记者 李珂
生物医药产业不仅是解决人类健康问题的关键，也是推动经济、引领科技创新的核心力量，是极具潜力的未来产业。在研发赛道上，特宝生物项目团队一心破局，立志攀登无人登顶的高峰。自主研发新药，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挑战，可特宝生物团队执着探索，凭借持续创新，终于成功叩开“全球首支”的大门。
三十载变迁，中国医药产业历经沧桑巨变。福建生物医药产业曾深陷困境、举步维艰，如今强势崛起。特宝生物扎根厦门海沧近30年，这片土地承载着福建生物医药人的创业艰辛，见证了福建生物医药产业从无到有的奇迹。
在产业发展进程中，我省加大投入，通过实施各类科技计划项目，持续支持生物医药产业关键技术攻关和创新产品研发；搭建创新平台，为科研攻关提供公共技术服务。
厦门和福州积极搭建创新平台、布局产业园区、提供政策保障，推动生物医药产业全链条发展，构建起良好产业生态。厦门生物医药产业连续三年营收破千亿元，万泰沧海、艾德生物等企业技术创新与产品研发不断；福州仓山区构建起“三园两中心”产业格局，共同推动全省生物医药产业迈向高质量发展新阶段。
生物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核心在于依靠新质生产力实现创新驱动。以新质生产力赋能产业，构建产业生态体系，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政府、产业、高校、研究机构、投资机构等多方协同，涉及人才、技术、资本等关键要素，还离不开政策支持。
然而，生物医药领域创新难度极大，新药从设计到获批平均耗时十年，初创企业盈利耗时更久，各环节紧密相连，稍有差池就可能功亏一篑。
如今，信息技术与生物医药深度融合，催生出全新研发模式。人工智能在药物设计中广泛应用，正重塑传统新药研发格局。这对人才提出更高要求，既懂生物医药专业知识，又掌握前沿技术的跨学科人才，成为推动产业发展的关键力量。
业内人士认为，推动福建生物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需多管齐下。一方面，加大基础研究财政投入，整合产学研资源，集中力量攻克“卡脖子”难题，加速科研成果转化；另一方面，优化产业环境，创新审评审批机制，提升办事效率，并设立引导基金，扶持初创企业，优化课程体系，培养适应产业发展需求的跨学科人才。
站在新的历史起点，福建生物医药产业机遇与挑战并存。只要各方齐心协力，定能在这片充满潜力的领域乘风破浪，铸就新的辉煌。
1996年，厦门海沧第一家民营生物医药企业特宝生物设立。（受访者供图）
如今的厦门特宝生物园区（受访者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