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红砖：开在墙上的花

闽南红砖

在闽南的街巷里，总有一片红色让人眼前一亮。那不是普通的砖墙，而是闽南人用智慧和艺术雕琢的“墙上之花”——闽南红砖。这些历经千年风雨的红砖，不仅是建筑的筋骨，更是一部浓缩的地域文化史诗。

闽南红砖又名“烟炙砖”，它的诞生充满了自然的智慧。闽南地区多丘陵，稻田里的红壤富含三氧化二铁，成为绝佳的制砖原料。工匠们将黏土塑成砖坯，斜着堆进窑中，用当地盛产的松枝烧制。松枝燃烧时，灰烬飘落在砖坯缝隙，留下深浅不一的黑色斜纹，如墨笔勾勒的画卷，这便是红砖独特的“烟炙纹”。

从晋代的零星使用到宋代的大规模烧制，红砖的发展与闽南的历史变迁紧密相连。中原移民带来的建筑技艺与闽越人开放包容的文化基因碰撞，再加上海上丝绸之路带来的阿拉伯、波斯等异域文化影响，共同孕育了红砖独特的艺术风格。闽南红砖的形状有方形、长方形、八角形、六角形以及工匠雕刻的适合纹样等。同时，外来文化与中原文化不断碰撞还产生了红砖与彩瓷结合的交融样式。

闽南建筑“红砖白石双坡曲，出砖入石燕尾脊，雕梁画栋皇宫起”的样式，形成了今天人们熟悉的泉州蔡氏古民居、泉州开元寺的“出砖入石”，以及晋江市梧林村中西交融的红砖建筑群……闽南工匠对红砖的运用，堪称建筑界的“立体绘画”。他们将红砖切割成方形、六角形、八角形等数十种常见规格，如规格为5厘米×12厘米×24厘米俗称“五花头”“四花头”，铺贴于墙体和墙角柱的方砖；规格为3厘米×10．5厘米×20厘米俗称“太兴”，铺贴于建筑墙堵作为分墙牵线边框万字体的方砖；规格为4厘米×11厘米×20厘米俗称“中兴”，铺贴于倒墙牵线边框也做万字体的方砖……还有贴封山墙归尾做人字体的油面，铺厅堂地面的尺二、六角尺六、六角尺四、小六角、油标等，以“出砖入石”“金包银”等巧妙技法，在墙上编织出万千图案。

“出砖入石”是闽南建筑的神来之笔。相传这种做法出现在1604年泉州大地震之后，工匠们将破碎的红砖与白石交错砌筑，石块竖直如柱，红砖横叠似带，红白相间，形成点、线、面的韵律美。这种诞生于明万历年间大地震后“废物利用”的技艺，让墙面抛弃细节装饰，白色石块和红色砖块形成建筑序列，整个墙面浑然一体。该手法如今已成为闽南建筑的标志性符号，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拜占庭古城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金包银”则是闽南传统建筑墙体常见的砌筑方式，即将红砖砌成中空斗形砖墙，中间填以土埆、卵石或碎砖；也有没有完全填实的墙体，则称之“空斗墙”。这种做法在节约建筑用材的同时，利用建筑墙体空腔形成隔热、保温、防潮功能，对于闽南沿海的居住环境而言算是因地制宜的典型民间技艺，美中不足的是空心墙体抗震性能会受到影响。

在装饰细节上，红砖更是被赋予了灵魂。工匠用红砖拼出万字纹、龟背锦、人字纹等几何图案，寓意吉祥长寿；或是雕刻花鸟、人物故事，让墙面成为无声的叙事诗。泉州蔡氏古民居墙堵上一块红砖雕就的“高冠厚鹿”，既暗合“福禄”谐音，又以立体浮雕技法展现工匠巧思，远观如国画般清雅，近看则有细节震撼。

红砖不仅仅是建筑材料，更是闽南人精神世界的外化。“中国建筑一开始就不是以单一的独立个别建筑物为目标，而是以空间规模巨大、平面铺开、相互连接和配合的群体为特征的。它重视的是各个建筑物之间的平面整体的有机安排。”作为非官式建筑，蔡氏古民居从蔡启昌到其子蔡资深，从清同治六年（1867年）至宣统三年（1911年），历经两代人修建，东西通长200多米，南北通宽100多米，依次前后平行排列、有序分布的形制，完全体现了家族的长幼有序。再到建筑中红砖铺贴，也依旧遵循儒家家礼，正厅墙面多用规整的“五间张”红砖铺贴，象征家族正统；厢房则允许使用异形砖拼贴，体现尊卑有序。

闽南人对红色的痴迷，既源于中原文化中“朱色为贵”的传统，也与明教（摩尼教）传入后“拜火崇红”的信仰密不可分。红砖民居的朱红色外墙，既是对生活红火的期许，更是海洋文化中开放、热烈性格的写照。随着工匠一代代传承、一波波对堂斗技，闽南红砖在基本规格砖和常规铺贴技艺上，不断展现了闽南人的精神审美和民俗物化，如民居中以传统规格矩阵为基础形成的“几何纹复合构成”、受外来文化影响的“新古典主义构成”等，以及在传统儒家思想和外来文化碰撞下产生的格式塔心理完形：人的心理意识活动都是基于内在规律的完整历程。在闽南红砖的功能外审美装饰中，从满铺到装饰留白，从数列式比例矩阵到小面砖上精细雕刻，处处见微知著。科山寺附近的民居、泉州东西街巷中的民居，从整体统一到细节变化，体现了闽南红砖依托建筑形体构筑中心秩序的同时，还强调结构秩序美、工匠技艺美、民俗趣味美。

如今，中国闽台缘博物馆的“天圆地方”红砖幕墙、厦门嘉庚建筑的红砖穹顶，都在诉说着传统与现代的完美共振。当我们凝视闽南红砖墙时，看到的不仅是砖块的堆砌，更是一场跨越千年的文化对话。从晋代窑火中走来的红砖，历经中原与闽越的文化交融，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浪潮中吸收异域风情，最终在工匠的手中绽放成建筑艺术的奇葩——盛开在墙上花。

（作者单位：福建理工大学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