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长大了，意气风发地与水手们相互勉励。
核心提示
6月9日、10日，在中泰建交50周年暨“中泰友谊金色50年”重要的人文交流活动——2025和合文明论坛上，闽派舞剧《丝海梦寻》以专场文艺演出的形式进行献演。
199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确认了泉州为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城市。福建省歌舞剧院以“海上丝绸之路”为主题编排了舞剧《丝海箫音》，反响甚佳。2014年5月，在习近平总书记的促成下，福建省歌舞剧院以《丝海箫音》为母版，新编了歌舞节目《丝路梦寻·海》，作为开场歌舞亮相上海亚信峰会。此后，福建省歌舞剧院又在《丝海箫音》的基础上，重新创排了大型舞剧《丝海梦寻》。创排11年以来，该剧已开启了9次“出海”之旅。
今天，我们一起走近它，聆听闽派文化“出海”的故事。
东南网6月27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陈尹荔）
一场演出，谢幕了10次
当地时间6月9日晚、10日晚，舞剧《丝海梦寻》在曼谷中国文化中心连演两场，引起轰动。
舞剧《丝海梦寻》以《丝海箫音》为母版，讲述了800年前宋元时期东方第一大港刺桐港一个寻常船家的故事：在市舶司提举的指派下，水手长大海作为“通远舟师”船长领衔船队随西亚王子哈马迪远航。途中遇险，为救哈马迪，大海牺牲，留下妻子桐花和刚过百日生庆的儿子小海独守家中。10多年后，哈马迪凭着大海留下的遗物，与孤儿寡母相认，促成了桐花支持小海子承父业的最终转变。
精湛的表演，打动了全场观众。尤其是舞剧中“托梦寄情”的片段堪称点睛之笔——桐花梦见了大海，大海脱下号衣，递给桐花，桐花转头给小海穿上。如此简单到以秒记的动作，桐花的饰演者、福建省歌舞剧院舞蹈演员胡蓉层层剥笋，把人物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
桐花从台侧冲出，想象大海就在离自己五六百米的地方。原地驻足凝望几秒后，向前奔去。大海跑近，桐花越发不相信，很怕是幻觉，她颤抖地伸手，表情期待又喜悦。大海的手搭上来，桐花仿佛触电一般，遂而全身放松舒展开来。可桐花转而又想，自己都已经老了，但大海还是年轻时的样子，瞬间充满心酸，忍不住侧身掩面暗泣。大海脱完号衣，桐花不想接受，不想让孩子重蹈覆辙，却又不希望就此梦醒，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号衣。等大海递上号衣，把手搭在桐花手上时，桐花全身的劲儿瞬间拎了起来，身姿变得挺拔。纵使万般不愿，但她最终轻轻点头，笑中含泪，用小碎步急急后退，并逐渐放缓，在几米后停了下来，深情地望着大海。
最打动该剧编导谢南的，是小海奔向母亲桐花的画面——小海上半身略略前倾，舞步轻快而欢跃，上肢灵动而坚定，眼神充满了依恋和渴望。“这个舞段不需要任何舞蹈基础，但那股纯真、质朴、坚定、憧憬的劲儿，任何舞蹈演员都很难模仿出来。”他认为，“最深沉的母性关怀是人类文明的原点，它启航了浩海征途，更呼唤着远浦归帆。人类文明的初心，或许正是迷途的解药。从原点眺望，故人情，大同梦，皆是归帆。”
9日晚，主创人员谢幕了10次，所有观众还舍不得离开剧场。一拨又一拨观众上台告诉主创人员，他们看哭了。主创人员一听，也热泪盈眶。在舞台的强光下，他们含泪招手、点头、拥抱。
10日晚，再次演出后，国际儒学联合会领导和泰国领导上台慰问了半小时，台下观众还等着上台合影。
泰国中华总商会会长董李宛情告诉福建省歌舞剧院院长曾宏艺，在泰国那么多年，从没有看过这么高水平的专业演出。
“《丝海梦寻》是我们院的长期保留剧目，表现的是世界共有的题材，我们有信心，它可以走遍全世界，能感动全世界的人。”曾宏艺说。
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作为《丝海梦寻》及其母版《丝海箫音》的编导，谢南为此倾尽了半生心血。
199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确认了泉州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城市。以此为契机，包括福建省歌舞剧院编导谢南在内的5名创作人员编创了海上丝绸之路题材的舞剧《丝海箫音》。
舞剧推出后，反响很好，在省内接连演出好几场。没想到，有一位观众观看演出后一直惦记在心，并在20多年后促成了这出舞剧的改编。
这位观众，是时任福州市委书记习近平。
2014年5月，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第四次峰会在上海召开。对峰会上表演的文艺节目，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不能少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元素，建议筹备组进行补充。他还特地提到，23年前，曾在福州看过舞剧《丝海箫音》。
为此，福建省歌舞剧院以《丝海箫音》为母版，新编《丝路梦寻·海》，作为上海亚信峰会的开场歌舞。峰会闭幕后，福建省歌舞剧院在《丝海箫音》基础上，重新创排了舞剧《丝海梦寻》。导演邢时苗，执行导演周莉亚、韩真，作曲杜鸣等业界大咖加入。
舞剧如何体现“海上丝绸之路”主题？在集体讨论故事框架的时候，谢南就笃定而坚决地提出：“我们要创作一个人类相亲相爱，共同迎战大自然的故事。”
时年37岁的谢南是具有超越时代的远见的。在那个年代，正反派斗争成为一众舞剧构筑戏剧矛盾的基本思路。现年71岁的他回想当年，依然被自己的意气风发所震撼。
一次绵延在海上丝绸之路文明上的出海，浓缩着大海与船员的同袍交情，与哈马迪的异域之谊，与妻儿的家人亲缘……人物无论大小，皆怀赤子深情，皆秉仁义之心。
这样的创作思路，贯穿了谢南的整个艺术生涯。舞剧《命运》《古老的一首歌》《惠安女人》、舞蹈诗《悠悠闽水情》《红锦中华喜盈天》……皆由他流铸而出，不一而足。
然而，剧出福建，只有以闽派历史文化为载体，方能气血贯通、掷地有声。如何体现？
在采风过程中，创作团队收获了很多“感动点”，这些都成了创作的灵感源泉。比如，泉州市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的讲解员讲到一个故事：锡兰古国的王子访问泉州时，锡兰古国发生政变，无法归国的他在泉州关帝庙旁的一个巷子里世代隐居，历代传姓“世”。在“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的泉州，这支异国血脉安然存续。
谢南说，泉州没有一家人的历史是原原本本以剧里的方式存世的，但是几乎每家每户都存在类似的事情。这些原汁原味的人间烟火，流溢着闽式山水的深情，也渗透着闽地百姓性格中的仁义。
惠安女的拐步舞吸收了梨园戏里的程式，百日庆生的彩婆来自高甲戏里的丑角，信物箫来自南音，傩舞来自木偶戏的傀儡丑，水手的集体舞来自拍胸舞……舞剧中的这些文化基因，不仅是泉州土生土长的，很多还有中原古文化的活化石成分在里面。
谢南说，一方面，它们共同展现的文化渊薮，就像一汪汪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在观众的情绪海洋里“作怪”。这些氤氲着人文关怀的种子，载着大家驶向了共同的精神原乡。另一方面，这些从四面八方的海量信息中压缩到舞台一角的艺术呈现，在观众的视觉、记忆双重还原中，释放出别具一格的情感张力。再者，从中原古文明一直到海上丝绸之路，把中华文明的源脉展现出来，在映射文明的伟大之余，引起大家对文明密码的叩问和思考。
在不同舞段中，舞台上还交错着纺车、漆篮、酒坛、天灯、船桨、古厝、商埠的影子，闪现着古朴而热情的气氛。
谢南说，民间传说中，福建海域再往外走不远，就是黑海，先民经常有去无回，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但是福建的船民不断与大海互动，有一种永远往外求索的精神，还有一直把外来文化带回来的精神。“我们让这些物件代言，它们正是这两种精神的无声诉说，它们正是文明的既有答卷。”
据统计，创排11年以来，舞剧《丝海梦寻》已“出海”9次，到访过联合国总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欧盟总部等众多重要场合。
《丝海梦寻》在法国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演出时，有一家媒体问一位法国观众：“你能看懂吗？”他回答，能，而且是流着泪从头看到尾的，因为舞剧没有语言障碍，讲的是人的真情实感。
“从头至尾，我们追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布景、每一个篇章，跟我们所要表达的思想跟情感是同声相应的。事实证明，我们跟观众交流的这条线是准确的。这种风土人情和民风民俗的高级感，就是一张最真诚的‘请到福建来’的请柬。”谢南说，“作为一名福建艺术工作者，我们自己要有这样的文化自信，这也必然是闽派文化‘出海’的使命。”
无声的舞台，无尽的追求
自《丝海梦寻》的母版《丝海箫音》1991年创排以来，一代舞者为时代困惑求解，为时代发展建言，之后的一代又一代加入自己的阅历、感受、思考和理解，不断进化着它的艺术生命，让它不断融入新的时代空间。
因女主角桐花的饰演者、中国歌剧舞剧院舞蹈演员唐诗逸胯部受伤，2015年1月，在舞剧《丝海梦寻》备战联合国演出时，刚入行3年多的胡蓉因出色的情感表现力，成了新的女主角，扛旗至今。
从20岁跳到30岁，胡蓉满怀感恩：“那么年轻就投入到这么高水平的创作队伍中，我的舞蹈生涯有了很多站在高人肩膀上的机会。”在她看来，用恰到好处的气息加强情感层次的表达，是她这10年最大的收获。
最开始跳的那几年，胡蓉眼中的桐花是一个有大局观的闽南传统女性，懂得自我牺牲。担心自己表演生涩，她甚至反复观看电视剧《人世间》，反复回想爷爷早逝的哀伤，来寻找精准的角色感。一年又一年，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她全身心地将自己代入桐花的角色中，将角色与生活无缝衔接。这次远赴泰国演出，她又有了新的领悟。
“前面已经铺垫了这么多戏剧冲突，必须要通过细腻的表演让它们合理化。但如此跌宕的感情波澜，如何让气息恰如其分地与表演节奏咬合，我还在不断地请教、探索、琢磨。”
10年前，胡蓉接棒唐诗逸的时候，唐诗逸指导她，在完成有丰富情感的动作时，要提前调整好气息。她至今记得唐诗逸的话：“人在哭泣的时候，心跳是很急促的，在这样的呼吸状态下完成技巧，动作就会很飘，感觉脚下没跟、整个人很浮。”
在此后的合作中，大海的饰演者、上海歌剧院舞剧团演员宋雨也曾告诉她，要适当地把自己脱离出来，不能太入戏，才能发挥得比较稳。
在大家的指导下，胡蓉琢磨出了自己的经验：“每次跳的时候，我都会把节奏控制融入更长的舞段区间，既不突兀又有余韵。这样我的情感诠释就能更走心一点，表演才更真实。”
谢南总结这次赴泰演出成功时说：“胡蓉饰演的桐花是定海神针，在这部以男性为主视角的舞剧中，桐花演好了，大海、小海才能各归其位。范治轩饰演的小海是这次演出的关键变量，成败在此一举。”
范治轩是一着险棋。由于上一代大海、小海的表演者已过表演最佳年龄，这一次赴泰演出起用了刚从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毕业的范治轩。
他成了谢南的重点辅导对象。在一对一的教导中，每一个独舞舞段，谢南都让范治轩三遍三遍地重复。第二天，再三遍三遍地巩固。谢南还要求胡蓉与范治轩的双人舞十遍十遍地练，连续成功10次才过关，只要有一次失败，清零重新计算。
“虽然每天的练习强度很高，但范治轩居然一点没有损耗，反而加进了自己更深的理解。最重要的是，他在福建已经练得很好了，在泰国的表演竟然还超常发挥了。”谢南在范治轩的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又是欣赏又是惊喜。
提前3个月准备，提前1个多月集体排练，每天群舞磨合不少于6个半小时，联排7次、彩排3次才赴泰演出。谢南评价，由于大海、小海、桐花表现出色，全团士气高涨，克服了舞台尺寸不同、舞美受限、水土不服、时差等各种困难，取得了“出海”履历中新的成功。
曾宏艺道：“大海出海是要回家的，我们‘出海’也是要回家的。出去是为了国，回来是为了家。没有国，哪有家？”他表示，团队将不断做好续集，展现福建人的智慧，彰显闽派文化的精神魅力。
小海长大了，和母亲跳双人舞，要求出海。
大海在航行中吹响洞箫，思念桐花，引出双人舞。
《盼》舞段中，桐花思念远航的大海。
小海的百日庆生。
本版图片由福建省歌舞剧院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