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 | 炮声远去 潮声不息

□范陈春

镜台山的晨雾渐散，那座矗立百年的南炮台，犹如哨兵坚毅的身影逐渐清晰，静静凝视着厦门湾的潮起潮落。

这座被誉为“天南锁钥”的海防要塞，自古便是“海疆扼要之所”。清道光年间，面对英军觊觎，闽浙总督邓廷桢选址漳州屿仔尾与厦门胡里山，构筑南北对峙的防御体系，“天南锁钥”与“海上长城”遥相呼应，形成“炮声互闻、火力交叉”的攻防优势。1841年英军进犯厦门湾时，南炮台的老式铁炮与胡里山炮台的火炮协同反击，用顽强抵抗诠释了“宁死不屈”的精神。

1886年，南炮台换装德国克虏伯280毫米巨炮，炮重87吨、射程16公里，成为当时世界顶尖的海岸炮，福建水师提督彭楚汉为南炮台题匾“播荡烟尘”，既是对炮台战力的赞誉，更是对其守护海疆的期许。它也不负所望，在1937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海战中，主炮手李青山的精准一击，让日军“箬竹”号舰永远沉睡海底，创下抗战初期中国击沉日军军舰的首例，成为抗战初期中国海军的标志性胜利，也让南炮台的名字永远镌刻在福建海防的功勋本上。

拥有3752公里漫长海岸线的福建，既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抵御外来侵略的前沿。明代嘉靖年间，倭寇屡犯东南沿海，泉州人俞大猷与戚继光联手抗倭，在福建沿海构筑起“卫所联防、炮台预警”的防御网络。清康熙年间，郑成功收复台湾、施琅平台促两岸统一，奠定了东南海疆的稳定格局。

近代以来，福建海防迎来严峻考验，也孕育出壮烈的英雄史诗。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同安人陈化成以67岁高龄镇守吴淞口，身负7处重伤仍率部肉搏，临终前一句“武臣卫国，死于疆场，幸也，尔等勉之”，成为福建将士的精神写照。1884年马江海战，福建水师11艘战舰与法军激战，管带陈英、许寿山等闽籍将士宁死不降，796名官兵壮烈殉国，鲜血染红江面，谱写了“以弱抗强、宁死不屈”的悲壮篇章。甲午黄海大战中，刘步蟾、林永升等6名福州籍管带皆出自马尾船政学堂，他们驾驶战舰与日军主力鏖战，或与舰同沉，或愤然自戕，历史学者曾感慨：“鸭绿江口黄海大战，是马尾船校以一校一级而大战日本一国！”

抗战时期，福建海防成为抵御外侮的前沿阵地。除了南炮台击沉“箬竹”号的战绩，福州人陈绍宽作为海军司令，在江阴保卫战中指挥中国舰队顽强阻击日军，以实力悬殊的兵力为战略转移赢得宝贵时间；沿海渔民自发组织船队，为炮台传递情报、运送弹药，女民兵们持枪守卫海岸线，形成“军民同心、共赴国难”的壮阔景象。南炮台留存的“共赴国难”纪念章，背面“屿仔尾炮台”的铭文，正是这段历史的珍贵见证。

从南炮台的“天南锁钥”，到福建沿海星罗棋布的炮台群；从俞大猷、施琅的历史功绩，到陈化成、刘步蟾的壮烈牺牲，福建海防文化超越了军事防御范畴，升华为爱国爱海、坚韧不屈、开放包容的精神内核。

如今，炮声远去，南炮台完成从“战斗要塞”到“文化地标”的蜕变。经过“修旧如旧”的修缮，成为集古迹保护、国防教育、文化休闲于一体的海防文化公园，炮台内的克虏伯大炮、锈迹斑斑的炮弹，无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漳州开发区的黄金海岸栈道串联起这座百年炮台，海底沉睡的“箬竹”号与往来穿梭的国际货轮形成奇妙对话。每年盛夏，福建基干民兵在炮台前集训，青少年在这里接受国防教育，英雄精神在代代相传中焕发新生。

作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区的福建，昔日的海防要塞已成为对外开放的窗口，南炮台旁的漳州港万吨级码头商船云集，集装箱吞吐量屡创新高。南炮台如同历史的坐标，见证着福建从“海防前线”到“开放前沿”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