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我所参加的抗美援朝战争

来源:东南网 | 作者:林可济 | 时间:2020-10-30

抗美援朝战争从1950年10月25日开始,到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议的签字,历时两年零九个月。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是一场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代价并取得了伟大胜利的现代化正义战争,抵御了帝国主义侵略扩张,捍卫了新中国安全,保卫了中国人民和平生活,稳定了朝鲜半岛局势,维护了亚洲和世界和平。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大会上鲜明指出:“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是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宣言书,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重要里程碑,对中国和世界都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在全世界面前,它极大地提高了中国的国威、军威,奠定了新中国在世界战略格局上的全新地位。

1948年,我刚刚考入福建省立福州中学(后改称福州第一中学)时,最大的愿望是能够顺利读完高中,接着读大学。1949年8月17日,福州的解放揭开了我生活的新的一页。当时,同学们参加革命的热情高涨,争相离开课堂,参加各种革命活动。我当时已经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称“共青团”),面对这种情形,自然不落人后。1950年4月,我正在读高中二年级下学期,经过青年团福州市工委的介绍,我和同班的另外两位同学,离开了学校,来到福州仓前山,向第3野战军第9兵团第20军驻闽联络处报到。和我同一批参军的都是知识青年,除了福建的,还有来自江苏、浙江沿海各省的,多数是高中生,也有一部分大学生和少数初中生。我们的任务是参与解放台湾,所以,当时是以“东渡服务团”的名称来招收军人的。

报到后,我们在福州仓山区“烟台山”住了一周。这时,有的家长来到住处,哭哭啼啼,硬是把子女拖回家了。幸亏我事先把我的打算告诉了我三哥。他也是青年团员,当时在福州高级工业学校读书,很支持我的行动,我们商量好:等我这批参军的人离开福州之后,他再回家告诉母亲,进行必要的说服和宽慰工作。母亲是农村妇女,没有文化,如果事先告诉她,她不答应,那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我只好采取“不告而别”的办法。现在的年轻人也许无法想象,这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

1950年4月10日,我们离开福州,在部队警卫排的保护下,经过江西、浙江,赶在“五一”前,到江苏省的昆山县集中,我们被编入第20军教导团下的“知识青年训练班”,接受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该团下属四个大队,第三、第四两个大队就是知识青年训练班。第一、第二大队分别为军事大队和政治大队,任务是轮训军政干部。这一切本来都是为着解放台湾而做的准备,但是半年以后,由于国际形势发生了剧烈变化,我们教导团以及整个第20军、整个第9兵团,都被划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序列,入朝作战。

1950年10月8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式诞生,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委。他指挥所辖第13兵团(包括第38、39、40、42军)于10月19日起,从安东(丹东)、辑安(集安)线先期入朝。10月25日,中国军队在朝鲜北部,在阻击北犯之敌中,打响了第一枪。这就标志着抗美援朝战争的正式开始。这次战役粉碎了敌人企图向江界进攻的计划,对稳定朝鲜北部人心,让志愿军站稳脚跟,坚持继续作战是有重要意义的。

第二次战役(1950年11月25日~12月24日),我军的主要对手是美国的精锐部队。麦克阿瑟兵分两路,企图在平壤以北,消灭中朝军队,而后会师鸭绿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3兵团部队,在西线作战,主要对付沃克的第8集团军。这时东线美第10军的进攻,对西线部队的侧翼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我所在的部队第20军和整个第9兵团担任东线的作战任务。

在第9兵团司令员兼政委宋时轮、副司令员陶勇的率领下,20军和兄弟部队在1950年11月从辑安(集安)、临江入朝,开赴朝鲜的东线。20军所辖58、59、60各师在敌人飞机不断轰炸,忍受零下30~40度严寒的恶劣条件下,在高山峻岭中隐蔽开进,到达第二次战役作战的指定区域,竟然完全未被发现,美方事后称此为“当代战争史上的奇迹”。我军广大指战员,正是在武器装备低劣,接近零下30~40度的严寒中,在长津湖地区,与美国号称“开国元勋师”的王牌部队“陆战第1师”,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在敌我双方武器装备优劣极其悬殊的情况下,几经拉锯,重创敌军。整个战役的残酷程度,超出了所有参战人员的想象,武器和战术的较量,最终演变成双方意志力的殊死抗争。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迹啊!在志愿军中广为传颂的特级英雄杨根思就是20军58师172团3连的连长。他奉命率部坚守在长津湖以南、下碣隅里外围的1071高地上。这里是美军南逃必经的制高点。经过长时间的激烈战斗,打退了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敌人连续8次进攻后,子弹打光了,阵地上只剩下6名战士。这时,敌人又发起第9次攻击。他们蜂拥而上,接近山顶。在双方激战的紧要关头,杨根思打出最后一颗子弹后,毅然决然地抱起仅有的一包的、10斤重的炸药,拉燃导火索,随着一声巨响,他与爬上来的40多个敌人同归于尽,用生命保住了阵地,完成了切断了敌军退路的阻击任务。杨根思英勇牺牲后,1952年5月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决定给他追记特等功,同时授予“特级英雄”的称号,将他生前所在的连队命名为“杨根思连”。

第二次战役我军在整个战场的胜利,给美国陆战第1师和第7师以歼灭性的打击,终于迫使麦克阿瑟在1950年11月底命令朝鲜战场上的“联合国军”全面撤退。12月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收复平壤。至此,具有重大战略意义起着关键作用的第二次战役完全结束。

我们知识青年训练班迟一步过江,在吉林省通化进行了一段强化军事训练。这时,正在前方歼敌的捷报,极大地鼓舞了我们的求战热情,大家都盼望能够早点到前线去。这一天很快到来了。1951年初,我们经过集安,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刚刚入朝时,敌军凭借着他们的“空中优势”,实施狂轰滥炸,我军主要在夜间行军和作战。那时,为了尽快接近作战部队,连续行军成为主要任务。背上行李、干粮、武器,每个晚上要走大几十、甚至上百里,路况又不好,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对于老兵来说,也许这只是“小菜一碟”,但对于我们这些刚刚入伍的新兵来说,负重行军,则是一种不大不小的非常具体的考验。好在大家情绪高昻,能够吃苦,战友之间相互开展互助活动,顺利地完成了行军任务。在那种环境下那样的苦都能吃,其它困难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入朝后,我们知识青年训练班的学员分配到各个战斗部队,担任文化教员、文书、卫生员等。我同另外两位学员在赴朝前就已经被分配到教导团的《建军报》报社工作。这是一份军队内部出版发行的小报。报社归属于教导团的宣传部,总人数不足10人。我们新参加工作的,在报社内参加修改、编辑稿件,当外出采访时,就以记者的名义。接受采访的对象是一些战士,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们不怕牺牲、英勇战斗、吃苦耐劳的高贵品质,是我们这些青年知识分子学习的好榜样。

在战地流动的环境中,报纸无法铅印,只能油印。先用特制的铁笔,把稿件用手写刻在特制的“腊纸”上,再用现在难以见到的很简陋的那种“油印机”印刷。在朝鲜战场上,相对于直接参加战斗的第一线的同志而言,我们是文职人员,但由于身处战斗环境,我们同样随时都面对着生与死的考验。当时我还不足18岁,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要经受生活的艰苦和身体的劳累,固然不易;但在战争的环境中,这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最关键的还是思想上的转变,要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从一名青年学生变成一名革命战士,这只有在战争的年代,置身于革命部队这个大熔炉中,才有可能做到。战争的环境磨练人,这是千真万确的。生活在和平年代、不愁吃穿的年轻人,对此是无法理解的。

在朝鲜期间,我得了伤寒病,朝鲜的战地医院缺乏医疗条件,我被部队辗转运送回国,先到梅河口,后到位于吉林市东大营的“第十二陆军医院”,医治疗养了一段时间。出院后,组织没有把我分配回原来的部队,而是就近统一分配到住在沈阳的东北军区油料部技术处。1954年夏,部队领导让我参加全国高考,我被北京大学哲学系录取。

和我一起从福州出发去参军的战友,在战争期间表现得都很不错。除了光荣牺牲的战友已经长眠在朝鲜的土地外,幸存的战友在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后,陆续回到祖国,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1958年夏天,我从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到当时的福建师范学院(1972年改为福建师范大学)担任哲学教学工作。先后认识了许仁杰同志和黄以孟同志,许仁杰同志是20军教导团政治大队的,黄以孟同志和我一样,都在知识青年大队。当年从福州参军仍然幸存的战友,后来陆续又回到福州工作,再后来又都先后退休了。无论在退休前,还是退休后,每一次聚会时,大家共同的话题都离不开抗美援朝战争。

当那场战争发生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全世界正是通过“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才认识了刚刚新生的中国。从世界全局的宏观视角来看,这场战争完全可以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舞台上的立足之战,也是中华民族重归世界民族之林的奠基之战。它奠定了中国在世界总体格局中的地位,其意义非常重大、极其深远。从此之后,中华民族不再受世界发达国家和强势民族的欺凌,再也不是那些丛林野兽们可以任意强食的弱肉了。

70年前,我是志愿军中的普通一兵;现在,我是个从高校教育岗位上退休多年的布衣老人。从自我成长的视角而论,包括赴朝作战在内的、四年多的部队军旅生涯,对于我个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坚毅顽强的意志,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一课,让我终生受益。作为中国人,作为当年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我和全体中华儿女一样,对这场战争,将会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人物名片】

林可济,福州人,1933年12月出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长期在高等学校从事哲学教学与研究工作,1987年起为福建师范大学哲学教授,是福建省自然辩证法学科建设奠基人之一。校外曾担任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理事、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兼职研究员、福建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理事长等,现为福建老年大学师大分校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