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左右拍摄的船政景象。照片中可见厂房林立,建筑十分密集。 (陈悦《船政史》)

被炸后的船政一隅,厂房仅存屋架。(张宪文主编、张瑾等编著《日本侵华图志·第14卷·无差别轰炸》)

福建船政由闽浙总督左宗棠于1866年创立,是清末洋务运动的重要实践,也是中国近代海军的摇篮。船政与法国合作引进技术与设备,并雇佣法国监工与技师,是当时远东地区最大的船舶修造厂。当时,船政占地面积600余亩,建有各类厂房30余座,以及各类办公所、宿舍等建筑,更有各种大型造船设备。遗憾的是,其中的绝大多数建筑未能保留至今,其原因在于抗战期间为日军的战火所毁。

全面抗战爆发前的船政,经历了清末至民国的动乱,一直没能从萧条中恢复过来。又由于经费支绌、管理混乱,船政已无力建造中大型军舰。至1926年,船政更名为马尾海军造船所,并在1933年归属海军马尾要港司令部统辖。船政的主要业务也转为维修船只,通过赚取过往船只维修费以艰难维持。不过,即便船政运营极为困难,厂区内的各类建筑仍保持较为完好。根据陈悦所著《船政史》,1933年时的船政仍是各类厂房林立,光是仍在运行的生产厂房就有轮机厂、锅炉厂、船厂、铁胁厂、拉铁厂、帆缆厂、光电厂等,还有两座船坞及车床、刨床、剪床、汽锤等各类生产设备。但船政的这幅景象,很快就遭遇侵华日军的威胁。

全面抗战爆发后,日寇很快就定下了对华海岸封锁的战略,意图通过切断中国沿海的海运线路,以达到围困中国的目的。在此背景下,船政以其在东南沿海的重要军事地位,进入了日本海军航空队的攻击视野。关于船政在海防上的重要性,出版于1933年的《战时经济与国防》已有讨论,认为虽然船政“成绩终不及上海造船厂之盛”,却是“南方重镇”“且为我国海军一大根据地”,因此“于国防地位上殊为重要”。

日本也同样注意到了这点,早在战前就对船政做了详尽细致的调查。以台湾总督官房调查课所撰《南“支那”及南洋调查》为例,其调查报告中已经载明了闽江航道的详细水文情况,洞悉马尾港沟通福州外海与内河间航运的重要作用。对于船政的生产状况与厂房设施也是了如指掌,就连各个厂房使用职工人数也有记录,并根据调查认为船政尚可使“三百二十英尺的船舶入渠修缮,干船坞也勘修缮三百吨级的船舶,并具备建造一千吨级新船的能力”。因此,日军无论是从封锁沿海航运的角度,还是寻求攻占福州,都有轰炸破坏船政之必要。

根据井原和一所记《日支事变记录》,最早在1938年2月24日就有日本海军轰炸机袭击轰炸福州的记录,此时的攻击目标尚在各地可能对日军造成威胁的航空设施,因而福州的飞机场是其首要的轰炸目标。在轮番轰炸损毁飞机场后,日军的轰炸目标即转向船政。1938年6月12日,日军海军航空队“轰炸粉碎福州兵工厂、马尾造船所及要港司令部”,日军的空袭部队还特别分出“马尾攻击部队”,专门空袭“爆破马尾造船所和要港司令部”。至同月23日,日军再度派出飞机轰炸福州,并再次组织了“马尾海军工厂攻击部队”,专以袭击船政厂房,致使“工厂十五栋建筑完全损毁或大部损毁”。在已经给船政造成严重损害的情况下,日军的轰炸仍不停歇。7月1日,日军飞机再度轰炸福州,据其战报所云,此次攻击是将“福州兵工厂、马尾造船所完全粉碎”。

由于日军占尽空中优势,且屡屡轰炸致船政建筑损坏、舰艇沉没,海军马尾要港司令部不得不在1939年1月决议将船厂内剩余的部分重要生产设备运至更为安全的闽北山区。据《船政史》所载,海军在南平地区物色了一座名为溪中寺的寺庙,并利用闽江航运将机器运往。为躲避日军轰炸,船队昼伏夜出,在春季基本完成转运,共运出300余吨机械设备。然而,船政的部分设备虽可运出外地躲避轰炸,但船政的各类建筑却无法移走,其余大部分的设备也未能运走,只得继续承受日军的狂轰滥炸。

1939年2月,日本海军航空队的轰炸重心再度向东南沿海地区转移。根据日本海军省海军军事普及部编写的《“支那”事变中的帝国海军行动》的记载,日机从2月25日开始再度对福州进行侦察攻击,并在3月10日轰炸了海军马尾要港司令部所辖的金牌炮台。在完成侦察攻击后,日军又一次发起了大规模轰炸。《日支事变记录》记载,日机在4月21日奇袭福州,“粉碎了以军器局为首的大部分重要军需设施”,轰炸还“使装卸码头发生了猛烈的火灾”,随后又“以机枪扫射致使两只大型轮船搁浅”。5月1日、2日,日机再次袭击船政,“轰炸南台岛海军工厂及其附近的马尾船渠,造成极大的损坏”。5月17日,日军又一次出动飞机,轰炸港区正在装卸军用品的栈桥及军需仓库,继而炸毁了数栋厂房建筑。船政在日机的轮番轰炸之下,已经是面目全非,但日军的轰炸仍在持续。至1940年,由于厂房设施已悉数遭到日机的轰炸破坏,船政失去了组织生产活动的能力。

至1941年4月,日军为完全切断国际社会经由福建口岸输送援华物资的线路,发动了所谓“福州作战”,从连江、马尾和长乐三个方向进攻福州。在攻占福州后,日军将马尾设为其继续在福州周边区域作战的后方基地。日军在占据马尾后即对船政进行探查,日本的《同盟旬报》对此做了报道,称“当年被称颂为东洋第一的造船厂现已完全不见踪影”。其中或有夸大的成分,却也可见此时的船政在日军的轰炸之下,往日的恢宏已荡然无存,损毁极其严重。

1941年之后,日军的海军力量主要集中于同美国作战,未再见到大规模轰炸船政的记录。但面对已经严重损毁的船政,日军并没有停止进一步破坏的举动。周日升在其《福州船政局述略》中记载,日军在1941年和1944年两次占领福州期间,又对船政厂内残余的机械设备进行洗劫,就连厂房的钢柱都被锯下,连同废铁废料一并被日军运走。至日军撤退时,又在已经满目疮痍的厂区内大肆纵火和爆破,“除轮机、铸铁两厂屋架尚存外,其余厂房悉数被破坏或焚毁”。原本规模庞大的船政,至此可说彻底变成一片废墟。

创立于1866年,历经70余年风雨,承载着自洋务运动以来数代人探索建设强大海军的历史记忆的船政,在日本军队的狂轰滥炸下,厂房建筑尽遭损毁,绝大多数船政遗存化作断壁残垣。船政遭受侵华日军深重破坏的历史记忆不应被遗忘。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