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油菜花海。黄云辉 摄
编者按：
以油菜花海为市场启蒙点，近年来，花海景观渐成潮流。
樱花花海、向日葵花海、四季花海……不一而足。它们不再只是单纯的农业景观，而被赋予了更多旅游产品与民生工程属性。争先上马的花海项目，被不少景区视为最大卖点与引流利器。
然而，在各地花海项目实践中，与投资建设热情相伴生的，是同质化、可持续性不强、盈利模式单一、文化内涵匮乏、生态影响评估不足等不可回避的问题。
“围个篱笆，撒把种子，就开始收费”，是跟风者对花海的片面理解。对标荷兰郁金香花海、普罗旺斯薰衣草花海等花海范例，中国版的花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期助村将要探讨花海热及其合理走向。
东南网1月11日讯（福建日报记者 张辉 通讯员 杨志慧 王凯瑛）
漳州中心城区的人民广场花海。白志强 摄
油菜花引发的花海热
薛鸿文成为返乡创业青年，与油菜花海不无关系。
2002年，漳州市长泰县马洋溪生态旅游区山重村人薛鸿文从福建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全国各地跑销售，好的时候月入万把块。2011年油菜花开的季节，他返乡创业，一面供职于长泰古山重旅游公司，一面开办大自然民宿。
“山重村因重重大山阻挡而得名。”薛鸿文说，2004年，一篇名为《发现古山重》的报道将山重鹅卵石古民居群、“赛大猪”民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带到了公众视野，迅速吸引了大批慕名而来的游客。山重旅游，由此起步。
2007年，马洋溪生态旅游区、山重村、第三方旅游开发公司联合成立长泰古山重旅游公司。“公司与农户约定，公司免费提供油菜花种子与技术支持，农户种植油菜花，收成的油菜籽归种植户所有，油菜花海则供游客买票参观体验。”薛鸿文说，如今，数千亩油菜花海已成为山重广为人知的旅游名片。以此为起点，山重旅游日臻佳境。官方数据显示，2017年全村民宿、餐饮业收入约1200万元。
山重村千亩油菜花张爱洁 摄
油菜花海被视为国内花海市场的启蒙。在福建本土之外，江西婺源油菜花海经过近10年的品牌打造，已成为国内最负盛名的油菜花旅游品牌。与法国、荷兰等发展路径类似，国内花海也发端于农业生产，而后大量人工花海被运用于美丽乡村建设、城市造景、旅游开发等领域。
以漳州为例，当地启动了重点生态与民生工程“五湖四海”项目，四季花海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心城区，光是英桥花海、东立交桥市民公园、人民广场花海、高速公路北花海4个项目，总面积便近千亩。
对于四季花海项目建设，项目负责人表示：“不能理解成在路边搞一大片地，种一大片草花，就叫花海。种草花、摆草花见效快，也好看，但看似省钱实则烧钱，种了挖，挖了种，没完没了。要重视合理搭配，高低错落，同时考虑综合效益。” 这番言论，实则是对眼下国内花海热的一种反思。
漳州利用水仙花夏眠时期打造七彩花田。白志强 摄
经济与生态的双重反思
长泰古山重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的团队，同时在山重村运营着十里蓝山景区，后者同样以花海为主打产品。花海运营团队曾赴各地考察，发现业内对花海的理解普遍过于狭隘。“围个篱笆，撒把种子，种上一片草花就开始收费。”福建十里蓝山旅游度假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谢梦洁认为，花海景观营造，是一个高度专业的行业，需要品种选择、应用手法、日常管养、市场运作等多元化人才。
成本高企是首要问题。“一二年生草花景观效果虽然立竿见影，但花卉寿命往往只有三四个月时间，必须反复挖了种、种了挖。”谢梦洁以其运营的彩虹花带为例，该项目占地20亩，种有三色堇、薰衣草、鼠尾草、金鱼草等十余种常见草花，“为达到四季花海效果，我们需要三个月更换一次，算上花苗、人工、运输等成本，每次更新的综合成本超过50万元”。
高成本的背后，并未有足够的盈利能力做支撑。“国内流行的花海，种的大多是波斯菊、向日葵、油菜花等，可复制性强，同质化明显，缺乏文化内核，更谈不上品牌与特色。”福建大农景观建设有限公司，是漳州英桥花海的建设与运营方，公司董事长方龙俊常年关注花海经济。在他看来，当门票收入不足以支撑花海运营，项目便无以为继。
实际上，国际知名的花海项目中，花海通常只起到引流作用，与花卉产品开发、旅游休闲配套等相关业态的高度融合，才是花海经济的内在动力。以普罗旺斯为例，薰衣草深加工与周边产品、薰衣草节庆等，与花期旅游共同构成了薰衣草产品版图。
山重村千亩油菜花
经济效益之外，更容易被忽视的是花海的生态影响。
去年，漳州改变了水稻与水仙轮作的方式，在水仙花夏季休眠期种植硫黄菊、红黄百日草、蓝蓟等草花，以营造七彩花田效果，首期面积约260亩。该做法引发了部分水仙花业者担忧：“水仙花品质是否因此受影响。”对此，福建农科院亚热带农业研究所园艺中心主任何炎森认为：“水旱轮作更有助于提高土壤质量，以草花替代水稻后，必须在播种水仙花之前做好犁田、泡水、晾晒等管理工作，才能将其对水仙花生长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也引起了业内的反思。“花海项目通常被认为是生态工程，加之花海品种并没有那么强的生物入侵性，其对生态的影响更为隐蔽和缓慢，因此容易被忽视。”福建农林大学园林学院副教授李房英认为，部分外来品种种子量大、适应性广、生命力顽强，其带来的生态隐患不容忽视。要避免生态工程走向它的反面，构建花海行业体系与标准，健全生态影响评估机制，理应被提倡。
山重彩虹画带。 黄源财 摄
一朵花的更多可能性
一个可持续的花海，应该具备有力的产业支撑，多元创新的产品与服务，以及足够多可供挖掘的盈利点。婺源油菜花海推出了索道赏花、直升机赏花、热气球赏花、VR赏花等诸多新颖赏花“姿势”。
在漳州力推“生态+”概念的大背景下，漳州英桥花海将自身运营模式概括为“花海+苗木产业+旅游+文化+科普”。其中，最重要的盈利模式，是与本土花卉苗木产业的结合。
“英桥花海分为东部四季花海、中部疏林草地、西部荷花田三大片区，其中四季花海以多年生的乔木花卉为主，依据花期分片区设计，作为造景辅助的草花，也尽量选择多年生品种。”方龙俊表示，“除了作为景观，英桥花海更被定为园林产业服务平台，其背后依托的则是大农公司的花卉苗木产业基地资源，我们将其作为新品种引种、试种、培育、展示与销售基地，客户通过这一天然流量入口，可以直观了解企业业务，进而促成苗木销售、景观设计服务等业务，并由此反哺花海运营。”
目前，在英桥花海应用的新品种有上百种。它们大多为经济苗木。以正在本土市场推广的蓝花楹为例，目前市面上胸径15厘米的苗木单价超过5000元，18厘米则近8000元，而这个过程仅需要两年左右时间。方龙俊表示，这已经可以完全覆盖其地租与养护成本，利润可达20%以上。
山重花海运营者则试图为花海增加更多文化底蕴，并不断完善与丰富旅游配套与体验性旅游产品。“在既有彩虹花带、桃花源、水岸樱花、茶梅梯田等景观，以及花木屋、花主题餐厅配套基础上，引入更多体验性项目与主题活动，吸引和留住游客。”谢梦洁表示，公司曾在2015年策划“世界最长婚纱”活动，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婚纱拥有2599米拖尾，寓意“爱我久久”。而爱情主题也成为十里蓝山景区的核心元素，每年5月20日这里都要举行集体婚礼与接吻节。眼下，公司正计划在花海中建设玻璃花房，并将花卉科普、花艺体验、干燥花制作等体验性项目引入其中，让游客感受“一朵花的更多可能性”，并带动相关花卉与周边产品的销售。
“花海景观天然具有与婚庆产业、会展产业、康复养老产业、餐饮产业、休闲产业等业态融合的优势。”谢梦洁认为，花海经济发展的合理路径，是在生态性与在地化基础上，注入具有说服力的文化内涵，同时探索更多业态与商业场景的可能性。同时，花海品种选择上也应该更富有想象力，在漳州有所实践的芳香植物、“仙人掌王国”同样是造景的大好素材。
记者手记
花海建设 要避免急功近利
□福建日报记者 张辉
早期油菜花的成功，让业者看到了花海在旅游市场的潜力。加之其兼具民生与生态属性，对于眼下如火如荼的花海热，地方政府往往乐见其成。因此，一批高度可复制的花海项目，以量产的方式在各地落地。门槛越低，通常意味着市场淘汰率越高，应该引起警惕。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花海极易引起审美疲劳，最终花海热来得快，去得也快。
纵观成功的花海案例，大多非凭空而来。婺源油菜花海是大地农业景观的升级版，是本土乡民的创作成果。在国内并非规模最大但最负盛名的武汉樱花，更是有着深厚的历史人文沉淀。作为文旅产业的组成部分，花海同样应该有其在地的、历史的、个性的精神内核，而非一副空皮囊。
花海营造与运营，具有相当的专业性。懂植物品种选择与栽培管养的农业专家，未必掌握颜色搭配、层次打造等园林造景手法，而原来专业也未必深谙旅游产品开发路径与旅游市场的培育与开拓。花海，是生物、旅游、设计、生态等多元学科高度融合的产物，而非直观所见的栽花种树这么简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