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木偶艺术传习中心演出新编经典剧目《大名府》。 连城木偶艺术传习中心供图
东南网2月1日讯 (福建日报记者 黄筱菁 通讯员 黄水林 刘琦 谢芬芬)“簇簇人群看出神,登台傀儡似活人;长笛锣鼓紧又密,抬头东方天已明。”这是闽西客家木偶戏在几十年前的看戏写照。
在闽西地区,客家木偶戏是主要的地方剧种之一。百年来,客家木偶戏不断改进发展,一度是乡村生活中重要的精神娱乐。时光长河奔流向前,如今的客家木偶戏面临的是民间剧团锐减、市场单一、师傅难找。闽西另一主要戏曲剧种闽西汉剧,在乡村市场中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如今的闽西客家乡村戏曲市场,景况如何?记者走进连城、永定等地一探究竟。
不断减少的民间剧团
几米长的小舞台上,一个古装提线木偶挥动衣袖,音响里传来闽西汉剧的现场演唱。舞台之上,一块红布刚好遮住在布景后面提线的师傅。从台下看,就是一个小人偶在表演着离合悲欢。
这是钱盛斌下乡演出时最常见的场景。8年前,他在连城成立了闽西曲溪木偶剧团,夫妻两人以此为营生,带着团员来往于龙岩的各个乡镇演出。
公历的岁末年初,正是演出淡季,他仔细算了一下,去年剧团下乡演出了近100场戏。这相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连城木偶戏市场来说,只是一半的数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电视和电影还未全面普及,搬板凳看木偶戏,是乡间生活的一大乐趣。连城县木偶艺术传习中心副主任林武河回忆,那时,乡村木偶戏市场非常火热,当地的木偶剧团有十多个,接戏经常接不过来,“在一个村演完后,村民还会跟着剧团到另外一个村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世事更迭。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农村的娱乐形式变得多样起来,同时,大量中青年外出务工,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小孩。渐渐地,没有人再追着木偶剧团看戏,也鲜有人请戏来看。不少师傅放下祖辈传下的木偶,另谋出路。而与此对应的是剧团数量逐渐减少。如今,在连城,还在常态化演出的民间剧团只剩3家。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龙岩市永定区。永定黄竹烟新连升木偶剧团传到60岁的团长魏荣康手上,已是第五代。从小就跟着父辈去演出的他,见证了几十年来木偶戏的辉煌与落寞。“40多年前,我和父亲除了在永定演出,还会去漳州、广东一带。那时候,永定有20多个木偶剧团,现在不超过5个,有稳定演出的更是寥寥无几。”魏荣康说。
被客家人称为“家乡戏”的闽西汉剧,也逃不开民间剧团锐减的命运。龙岩堂堂汉剧团负责人张堂珍曾做过调查,闽西汉剧最高峰的时候有16个剧团,连村里都有自办剧团。“但上世纪90年代以后慢慢减少,现在整个龙岩大概只有5个民间剧团还在演出。”
堂堂汉剧团下乡演出。 张堂珍摄
市场既大又小
但在钱盛斌他们看来,剧团的减少,并不意味着木偶戏和闽西汉剧在乡村没有了市场。
作为在本土扎根了百年的剧种,木偶戏和闽西汉剧都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在客家地区,庙会等民俗活动、节日、嫁娶、过生日等时候,都有请戏的传统。每到这时,钱盛斌们都会接到邀请演出的电话。“有的村子每年庙会都会请我们去演木偶戏。每到那时,我都会整理好木偶和设备,电话一来就去。”说到这,钱盛斌笑了,透出一股自信。
张堂珍也一样。从15岁就开始从事戏曲工作的他,在当地小有名气。创办堂堂汉剧团后十年来,龙岩多数村子都成了他的固定客户。仅去年,剧团就下村演出150场。
请戏者,大多是村理事会或个人。一般,双方都要在演出前签订合同,对价格、剧目、场数等作出规定。“很多村子每年都请戏,对方要求剧目每年都要换,还有老人在专门的本子上记录每年的演出剧目,糊弄不得。”钱盛斌说。而在魏荣康的下乡经历里,以前的请戏者很是内行,会指定要求剧目,现在,很多请戏的人也不知有什么剧目,只说演拿手的就可以了。
两年前,剧团中掀起了LED背景风。台上,传统的布景被换成电子屏幕。静止的场景变成了运动的画面,演出价格也因此有了变化。在钱盛斌的剧团,传统布景一场1200元,电子LED背景一场1500元。而在张堂珍的剧团,价格还随着村中人口及当地的经济收入水平而定,“人口多、比较富裕的村子,价格高一些,相反,我们就收少一点”。
民俗节日在,市场就在,似乎旱涝保收。但换个角度看,市场过于狭隘。每年正月及农闲时,是魏荣康的剧团最为忙碌的时候。但一年不到百场的演出,还是留下了大片无单可接的时间。
两种演出力量的互补
民俗节日里的请戏市场,由民间剧团占领。但在平时,观众不花钱请戏,他们还看不看戏?谁给他们演戏?
近年来,龙岩市保护地方戏曲的力度不断加大,在市、县两级成立了木偶戏、闽西汉剧的传习中心。中心平日里以公益惠民、文化下乡等形式,把戏带进乡村。
“我们每年下乡演出和剧场惠民演出100多场,义演连城提线木偶经典剧目,观众都很捧场。”林武河说。在武平,由当地汉剧传习保护中心主创、反映当地探索林改经验的现代汉剧《追梦青山》公开演出,传统戏曲结合现代题材,精彩呈现不一样的汉剧表演。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魏荣康的剧团在永定土楼洪坑景区,变成了永定区土楼木偶文化传承中心。景区内,魏荣康和团员有固定的表演地点,每当有游客经过想要看剧时,他们就会带来5分钟左右的演出。而作为黄竹烟新连升木偶剧团下乡演出,只能在下班的时间进行。“每年土楼旅游公司会给我们一定的经费,意在把客家木偶戏展现给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看。”魏荣康说。
两种演出力量的互补,形成了专业对比。“我们演一出角色多的大戏,30人在台上都忙不过来。但人数少的民间木偶剧团,很难做到精细的表演,大多时候只有固定的几个角色。”林武河说。
从业人员老龄化
民间剧团的其他问题也扑面而来。
在钱盛斌和魏荣康的木偶剧团,演出人员的平均年龄在50多岁。演职人员老龄化,让他们很是苦恼。
“现在的师傅,从小就和父辈学习木偶戏,几十年来不断精益求精,才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事。”钱盛斌说,“但木偶戏不是个热门手艺,难学而且收入不高,年轻人不愿意学,更不愿意把它当成谋生的饭碗。”如今,他收了2名20多岁的年轻人当徒弟,边学边演。在他看来,年轻人才是未来的希望。
但魏荣康的团里,没有年轻人加入。“会演木偶戏的师傅都在50岁以上,数量也很少。长久下去,剧团和戏曲都会失传的。”魏荣康叹了口气。
张堂珍的汉剧团有20人,有些人是专业的汉剧表演者,有些是退休人员,还有些是来自各行业的汉剧兼职演员,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要想办法吸引年轻演员来,培养他们,发挥他们的活力”。
如何让剧团活下去更活得好?魏荣康他们也在思考。如今,魏荣康想在剧本上进行改进,创作一些贴近现代社会生活的剧目。未来,他还想在本地找一些年轻人来教授木偶戏,也期望政府给他们一定的帮助。
张堂珍很明白,汉剧团的减少,除了大环境的变化,也有自身的问题:为演而演,不重视质量,没有实质内涵。他认为,民间剧团要想存活,还是要把剧本和演出质量提上去,多做精品,把汉剧真正的精华展现出来。
在龙岩民俗专家何志溪看来,如今的乡村依然有很多沿袭至今的民俗活动,承接大部分民俗请戏需求的民间剧团,在当下依然有存在的必要。“民间剧团想要存活和发展,在提高演出质量的同时,也要形成特色,构成核心竞争力。”何志溪说。
正月一到,钱盛斌、魏荣康和张堂珍就要开始下乡演出了。每年演出场次不算多,挣的钱对于投入来说也是微薄。但三人在面对“为什么还在办剧团”的问题中,给出了近乎一致的回答:“不为挣多少钱,就是不想让这门技艺垮掉、失传,让想看戏的人有戏可看。”
记者手记>>>
用好这一缕特别的光
魏荣康家是木偶世家,弟弟们都在做企业,只有他一人留在家乡,守着这个传了五代的木偶剧团。
在采访当中,“传承”二字是包括魏荣康在内的民间剧团负责人提及频率最高的词。虽然以剧团为营生,但又不以营生为唯一目的。这在式微的乡村戏曲市场中,是一缕特别的光。但仅有这样的光,还不足以照亮未来的路。如今,民间剧团面临着市场狭窄、人员不足、无固定经营模式等问题,能生存多久,依然是个未知数。
想要生存发展,自身的“求变”首当其冲。换LED背景、采购好的音响设备,这些外部的改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形成剧团独特的内核,走专业且富有特色的路径,让人无可替代,也让人念念不忘。
另一方面,民间剧团长期活跃于乡村,接地气,也更懂得基层群众的文化需求。政府相关部门在扶持当地戏曲传习保护中心的同时,也可以灵活利用民间剧团的优势,给予一定的资金补助和政策帮扶,让民间剧团深入各镇各村,成为文艺下乡、宣传思想文化的常态力量。同时,和专业化的传习中心建立沟通和协作机制,在戏曲保护、剧本创作、人才培养上共同发力。
民间剧团虽小,但用得好,也可以成为传统戏曲传承、文化惠民的坚实力量。
村民在等待木偶戏演出开始钱盛斌 摄
堂堂汉剧团在乡下演出 张堂珍 摄
连城木偶艺术传习中心下乡演出 连城木偶艺术传习中心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