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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陈毅达小说《海边春秋》的一种读法

2022-03-12 12:31:08 作者:吴子林 来源:东南网  责任编辑:林瑶   我来说两句

只有伟大和真实的事物才可能存在于思想的邻近。

——卢卡奇

蓝港,岚岛上一个美丽的渔村,太平洋西岸航线南北通道的必经之路。这里,依山面海,海天一色,湛蓝湛蓝的,清澈,清爽。细浪翻卷,几座小岛伫立海中;一块圆盘状大礁石上,立着两个相依相伴的碑形石柱,一高一低,状若鼓起的双帆,正迎浪而行。浪头拍打到石柱上,浪花银珠似的四溅飞舞。海岸边,港湾弯月一般,成片的沙滩银光闪闪,这就是银滩了。最醒目的,还有石厝,无论围墙还是屋墙,都用石条垒成,以水泥拌沙勾缝;历经时光的漂洗,这些条石天然形成青白红黄黑各种色彩,表面密布点状凹凸面,明暗有致,浑然天成,如同一幅幅斑斓的印象画。墙角下兀自长着各种植物,花花绿绿的,屋与屋之间,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直伸海滩。这一大片石厝多建于明清时期,可能是国内现在唯一的大规模石厝群。海浪声不时清晰传来,在一处大礁群中,还有一尊摩尼教创始人摩尼光佛的石雕像,呈草绿、粉红、灰白等颜色,沧桑的古意流溢而出……

在岚岛蓝港属于发展滞后的村子。由于缺乏竞争力,渔村的大部分劳动力从远洋航运、对台贸易转向到岛外各地做生意或务工,留下的基本是老人、妇女和儿童。

在全球化的浪潮下,市场经济渗透了世界的每个角落。跨国机构兰波国际与岚岛签订了深度合作协议,承担了岚岛金滩、银滩、铜滩最大的旅游开发项目,其投入规模是几十个亿。按照协议,岚岛综合试验区管委会应完成蓝港村的整体搬迁安置,兰波国际对银滩资源进行整体开发:建一个如迪拜“哈利法塔”式的酒店,建设风情各异的海边度假别墅,形成一个沿海岸线集度假、旅游、休闲于一体的高端国际旅游度假区……

这是一种标准化的现代经济发展模式。原计划将蓝港村整体搬迁、清空重建,村民则由兰波国际负责统一安置,可是全体村民坚决不同意搬迁,并强烈抵触反对,差点因强拆酿成群体性事件,幸亏党工委处置及时果断,没有造成什么后续影响,但搬迁工作搁浅了,致使银滩的项目开发一直无法落地。如果年内仍然无法开建实施,兰波国际董事会将决定终止合作,撤出开发项目,这不仅影响岚岛国际旅游岛的建设推进,还将对整个岚岛对外招商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

为什么会这样?

引进兰波国际投资开发不好吗?短期投资几十个亿,中长期投资上百亿,拉动效应非常明显,这个项目不是百年一遇吗?借此良机,规划建设打造一个海边名镇不好吗?

2000年前,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就曾预言:“聪明的天性,使人成为自身发明的受害者;灾难性的创造力,你为何要以高耸的围墙包围城市?”

从几十亿英里之外拍摄的地球,仅仅是茫茫宇宙里的一颗尘埃,悬浮在浩瀚宇宙里,它是如此渺小和脆弱。然而,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却显得相当的无知。人类的历史总是一再重蹈“进步陷阱”,以为新的必定好于旧的,革命必定优于保守,现在必定胜于往昔。

我们总是热衷于“摧毁”一切,也“重建”一切,其实“摧毁”与“重建”是一致的,只会令我们的故乡成为文化空壳。置身“一日千里”的文明“进步”中,在“经济没有极限”的游戏里,为了追求持续的成长繁荣,我们只好“抢劫”未来:为了眼前的某些利益,将大自然赐予的洗劫一空,将前人所创造的一切毁灭殆尽,然后随着生态环境的崩溃、文化的遗失而瓦解。

殊不知,我们既置身于自然与文化之中,又突出于自然与文化之外,彼此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密切,世界不只是为供人使用而存在的。如果环境继续恶化,文化继续消亡,那么,人类的安全和自由最终也会受到损害。用莱特《进步简史》开篇的话说,“文明若要存续,必须依赖自然资本产生利息,如果无节制地糟蹋本金,必将遭受文明的反噬。”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业师童庆炳先生是蜚声国内外的著名文艺理论家,又是卓有成就的散文家、小说家。在散文集《又见远山 又见远山》里,有一组题为《返乡五题》的散文,先生写到了眼中的故园:萦绕家乡的母亲河污染而腥臭、断流而干枯,成片成片的松林消失了,天籁一般的松涛声亦不复闻,杂乱雷同的建筑拔地而起,历史久远、独具风韵的明清古民居则兀自倒塌烧毁或被人为拆除,市场化给生活带来了新色彩,也使许多东西消逝了——许多手艺已是古老中国的远去的帆影,是黄昏中的落日,是秋日凋落的黄叶,是亲人远去的背影……

这是一个丧失故乡的时刻。

出于对故乡世界就要消失的担忧,童庆炳先生晚年每次返乡都要跟当地干部座谈,谈如何做足山水文章,做足自然之文、素朴之文,而不是只知道修路、建楼;然而,遗忘了乡村,遗忘了文化的人们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知音寥寥。感觉自己正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伤心之余,先生赋诗《返乡偶书》两首云:“暮年回家防肠断,绿水青山几时还?”“杂乱新楼平地起,何处重觅故园情?”我明白,先生的内心在哭泣和呜咽!

只有前进,没有过去,现代化的推进以短期利益为目标,不近人情、不计后果地“暗杀”记忆,抛弃乃至毁灭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世界。我们应用有尊严的生命之伟力来创造未来,毕竟人不是算术。用童庆炳先生的话说,“我们不要一味盯着发展的总量,我们需要发展的质量。发展的质量才是硬道理。”

蓝港村的人们同样不愿看到故乡的消失!

法国思想家R.舍雷在《技术帝国》一书里指出:“虽然技术的进步不可抗拒,但技术每前进一步都会受到来自人的阻力,文化的作用,如果文化有意义的话,就是给抗议者以发言的权利,不是一定要强调他们最落后于时代的一面,而是要让他们有机会陈述这些他们常常无法解决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陈毅达的长篇小说《海边春秋》将笔端对准了“被时代撞倒的人”,描绘出了他们在落魄的外表下深沉而丰富的内在心灵世界。

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文学博士刘书雷是闽省引进的人才,在省文联工作不到一年被派往援岚,在援岚办工作两个多月,又被派往进驻蓝港村,协助解决其整体搬迁的难题。刘书雷到了蓝港村后,与村支书张正海一道深入群众,通过各种工作渠道和走访交往,最终了解村民们的所思所想。

首先是蓝港村一家小饭店的女老板。这是一个中年妇女,一见到刘书雷,她就知道是省里派下来的,是冲着搬迁来的,便质问:这饭店开得好好的,干吗不让我做下去,要搬到什么新城去?刘书雷说:城里客人多,到新城开饭店不是更赚钱吗?女老板连连摇头:这里做,我踏实;城里做,我没底——我是真的不想走,有些东西与钱没有关系!刘书雷顺着问:你说说看,什么东西与钱没关系?女老板呆了一下说:我没文化,但这些东西我有感觉。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里的海风、这里的石头房子、这里的木麻黄树、这里的人,离开这岛,心会放不下,就像丢了魂似的……我们真的离不开!

其次是大依公。大依公是岚岛渔村老人会的会长,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讨海能手,当过乡里的民兵营长,也当过蓝港村的村支书,原先在村里一言九鼎。近些年,村两委力量得到加强,村民法治意识明显增强,老人会人数越来越少,影响力大不如从前,有的就是作为风俗留存,变成一种敬老的象征。时过境迁,在年轻人面前,大依公的影响力远不如过去,但在村里仍有较高的威信。经过耐心的工作,大依公终于向刘书雷、张正海敞开了心扉: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又不是不能住了,活不下去了,一定非搬不可。要建设得更好,我们真感激不尽呢。干吗不让村里人继续住下去?……我只想告诉你们,这地上是有魂的,我们的人最后都要离开,但魂会丢在这里,你说搬走了我们怎么会过得自在,过得好?我是真走不了,走了死了,魂也还是会被招回来的!

再次是“海上蓝影”。这不是一个人,而是由林晓阳、海妹、依芳、依华、依秀五个年轻人建立的核心微信群,他们的父亲都是当年“蓝影号”货轮出事的罹难者,所以把微信群取名“海上蓝影”。他们认为,人可以成为游子,但不能没有家园!……记得蓝港的大海、阳光、沙滩、石厝吗?那是我们记忆的驻地、心灵的楼基、灵魂的热土!我们不想成为无籍的流浪者,也不愿做永住驿站的异乡人!在他们看来,蓝港村是有魂的,这块土地上是有魂的;这村子从有人开始到现在,有多少我们祖先的魂在这里,如果搬走了他们怎么办?为此,他们借助网络发声,抵制蓝港村的整体搬迁。

当然,还有如虾米、曾小海、蔡橹子、蔡思蓝、台商胡老板、台湾艺人余望雨,甚至包括兰波国际首席温淼淼……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都跟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各种魂牵梦萦、千丝万缕的联系。

世界因为有故乡才具有意义,都是没有家乡的人,这世界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有具体家乡的故乡是不存在的,而故乡又是心、是灵魂,是有生动细节的。生老婚丧、百工劳作、节庆戏耍、衣食起居、鸟兽花草、人物肖像、道德文章,这些都是真实而广泛的存在,而礼仪、农具、服饰、艺术、民俗、建筑、雕像、书籍等,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场景或道具意义上的对象化存在,而是往往投射了诸多的人类情感和过往记忆;它们是时间箭镞的回响,是瞬息万变时间之物中较为恒定的标识物;它们不仅可以瞬时复活全部的历史记忆,还可以穿越未来之境。这正如李敖《北京法源寺》的“尾声”里所写:“所有地面上活动的,都化为尘土,都已躺下;剩下的,只有那静止的古刹,在寒风中,在北国里,悲怆的伫立着。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多少悲怆因你而起,因你而止,因你而留下串联、血证与碑痕……你带我们走进历史,也走出历史,只有从你的‘法海真源’里,我们才看到中国的‘血海真源’。”

现如今,表现心灵的文明运动正面临“空心人”“橡皮人”“飘人”“聪明人”的严峻挑战,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刻钟的机会”(安迪·沃霍尔语)。在不少人眼里,礼仪、农具、服饰、艺术、民俗、建筑等等,不过是过眼云烟,绝不是日常生活发展的方向;它们似乎显得过于落后而“丢人现眼”,没有必要尊重或保留,顶多只是旅游资源而已。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认识到,它们同样是一种“自然资本”,是值得我们珍藏保护的文明,是我们寻觅隐伏于迷茫历史中的那根扯不断的线。

心灵是一个古老的存在,世界一直在通过各式各样的文明来表现它。然而,全球化就是取消细节,就是要用物和技术来消灭“心灵”,消灭感情记忆。细节是故乡的根本,故乡就是对细节的坚持。取消了细节,故乡就走向了死亡。我们必须保存故乡,就像对我们自己和历史一样了然于心那样保存起来。记忆是一条河流,你一踏入往日就会浮现。记忆是心灵通过时间之流而复活,而故乡则是令我们复活的地方。

时光流转,为不至于迷失在现实的汪洋大海之中,我们必须保持对于生命和人生的记忆,必须坚守心灵和灵魂,不断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言归于好,以更好地为这个世界服务。记忆就是故乡,它让我们重新触摸到了事物的肌肤,看见了这个世界上许多最为基本的东西。

在《荷马史诗》里,奥德修斯的流浪是为了永远地回到故乡,奥德修斯之所以可以回到故乡,因为关于那张“床”的细节被保留着、坚持着,于是,妻子佩涅洛佩认出了他……

习近平总书记在闽工作期间撰写了《摆脱贫困》一书,其跋中有这么一段话:“全书的题目叫作‘摆脱贫困’,其意义首先在于摆脱意识和思路的‘贫困’,只有首先‘摆脱’了我们头脑中的‘贫困’,才能使我们所主管的区域‘摆脱贫困’,才能使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摆脱贫困’,走向繁荣富裕之路。”

这真是智者之言!

刘书雷毕竟是文学博士,即蓝港村的村民眼中的“文化人”,他具有优异的审美眼光和人文情怀,而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独特性,独特性才是它们存在的理由”。刘书雷摆脱了意识和思路的“贫困”,他通过“了解之同情”的培根铸魂的调研工作,把握了蓝港人的情感形式,形成了情感共同体,更重要的是达成了共识:蓝港村问题的核心不在于是否“搬迁”或“保留”,而在于“怎么发展”,即如何克服后发劣势,建设“美丽乡村”,存留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乡愁!

小说最后,刘书雷、张正海与全体村民,尤其是那些返回家乡创业的年轻人,协调不同专业的知识能力,成功捕捉住了“文化创意时代”或“知识经济”时代提供的重大发展机遇,齐心协力,逐一解决蓝港村自我发展的内在张力、资金、项目、劳动力等困难与问题,倾力打造蓝港村生态发展的广阔空间,使蓝港村免遭整体搬迁、拆毁的命运并获得了新生!

乡关何处?

这是每一个现代人回避不了的问题。

卡尔维诺在小说《看不见的城市》里写到:“你将在现在尚未造起的城楼的旗杆上,升起什么样的新旗帜来欢迎我?”

——陈毅达小说《海边春秋》给了我们很多很好的启示。

作者简介:

吴子林,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评论》编审,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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