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闽文脉·风物 | 三明糟菜:客家人悠远的乡愁
2023-08-24 19:35:58 来源:三明新周报 责任编辑:黄丽红 作者:罗榕华在三明客家人的厅堂中,全族上百人一起聚餐的风俗已经延续了上千年。 永安桃源洞百丈岩崖上之宴(邓毅坚 摄) 在客家人的餐桌上,必然会有几道与“酒糟”有关的菜品,如:酒糟肉、酒糟鱼、酒糟兔、酒糟蛋、酒糟饼、酒糟田螺、酒糟牛扒、酒糟毛豆…… 酒糟又叫红糟,是用红粬、稻米酿酒后的余渣。这些糅合了酒糟香味的菜品,经过精心的烹制,每一道都传递着乡音乡情。经过时间的淘洗和沉淀,糟菜联系的是血脉、是亲情、是记忆深处的故乡。 酒糟肉(来源:三明文旅) 糟菜,隐匿厨房的乡情 从北方到南方,从平原到丘陵,福建客家先民的迁徙促成了各类糟味菜品的相逢。 三千多年前,越国因攻打楚国失败而分崩离析、走向灭亡。越王室一部率领残众逃入浙江省南部和福建省北部东部,与这里的原住民融合,并在战国晚期建立了古闽越国。 西汉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汉武帝灭古闽越国,加强实质性管治,大量的闽越土著逃到山林峡谷,繁衍生息。 东汉末年至两晋,中原战乱频繁,逃避战乱的中原人民纷纷选择交通闭塞的福建山区作为避难所。 客家祖地的茫茫山林峡谷(张家彪 摄) 在漫长的南迁跋涉中,人们需要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他们发现,经过酒糟发酵后的食品可以长期保存不坏,且味道香浓。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各种糟食走进了他们的视线,装进了他们的食袋。 酒糟腌制的糟蛋、糟菜(卓庭辉 摄) 福建气候温和、溪流如网、土地肥沃。 当客家先民来到这片“世外桃源”时,糟食也随之扎根在八闽大地,与当地丰富的物产结合,演绎出诸多的美食文化。 婚迎嫁娶、寿诞节气,全族上百人在厅堂里一起聚餐。这种脱胎于中原传统的家族式饮食风俗,在客乡被延续传承,各类糟味美食也被摆上了餐桌。 三明乡村宴席上,代表着吉祥寓意的红糟蛋(温欣孝 摄) 这些糅合了乡音乡情的糟味菜品,连同那一抹糟香,经过时间的洗涤,成为血脉的联结、亲情的凝聚、宗族的延伸、土地的联系。 它浸润于客家游子生命中,薄似蝉翼、密若蛛网,却坚如磐石。 南迁的客家人早已定居下来,传统的围龙屋和客家人的民风民俗,原汁原味地被保留下来,这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魂。 他们对传统的固守,仍有滋有味地停留在舌尖上。 客家人的百桌宴(谢守明 摄) 糟红,返璞归真的馈赠 在三明传统喜庆宴席上,红色是必不可少的点缀。 红糟是天然的食用色素和理想的调味品,除了使菜肴色泽艳红、令人胃口大开外,还能提鲜增香、去腥解腻,因而频频被厨师挑选使用。 酒糟在客家菜烹调中被当作提鲜增香的调味品广泛使用(卓庭辉 摄) 此外,酒糟还具有温中散寒、行瘀止痛等功效,食之有益。清代赵其光的《本草求原》记载: (酒糟)辛,热。除冷而助湿……惟敷风寒扑损,行瘀止痛,及浸水洗冻疮,敷蛇咬叮蜂毒效。 红糟猪尾(来源:三明文旅) 而要制作出优质的酒糟,就需要从糯米酒中提炼滗取,农家将这一做法称之为“压酒”。 首先,用小勺把酒缸底的糟汁舀起,小心地倒进白布袋里,在缸底露白前轻轻提缸倒出所有糟汁,然后将白布袋悬空吊起,下面放一容器盛装布袋滤出的酒汁。 一小时后,布袋口收紧,容器上方支一副豆腐架,置簸箕、扎布袋,再放上木板,压上石磨,酒汁就会争先恐后从布袋中渗出,滴答有声,当最后一滴米酒流进酒盛,酒糟应运而生。 农家压酒(余剑光 摄) 新滗出的酒糟红而不艳、润而不老、鲜而不烈、醇厚凝重,全身散发着正宗的糟红色,香气悠远,这样优质的酒糟是糟菜美味的关键。 酒糟在客家菜烹调中被当作提鲜增香的调味品广泛使用(卓庭辉 摄) 糟香,米酒文化的延续 红糟与红酒,在客家人心目中有着别样喜庆吉祥的意味。(陈世亮 摄) 谈起闽菜里的红糟菜肴,自然少不了红粬酿酒剩下的红糟。红粬酿造黄酒是福建独特技艺,大田红粬古法制作技艺沿袭700多年历史,是非物质文化的宝贵遗产。 客家人爱米酒,普遍有自酿米酒的习惯,其酿酒的传统,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唐代,三明宁化县和尤溪县便有民间传统工艺的制酒作坊。宋代,三明沙县的酿酒业已初具规模。 北宋末年,医学家朱肱曾经撰写《酒经》三卷,对黄酒的加工流程作了详尽的剖析分解,不过福建客家酿酒方法,更接近朱肱的另外两篇著述——《武陵桃源酒法》和《冷泉酒法》。 《酒经译注》关于《武陵桃源酒法》《冷泉酒法》的记载(来源:上海古籍出版社) 而客家主妇大多是精通客家酿酒方法的能手。她们通常会选择又长又细的糯米作原料,先将糯米洗净浸透。翌日,蒸熟后将其倒在簸箕内摊凉,或用冷水淋凉,此法叫作“淋酒”。 把摊凉的糯米饭平铺入酒缸底,撒上一层红粬,再铺一层凉米饭,如此反复,最后注入冷水,米与粬在发酵中渗透融合。 红粬、糯米、水有着严格的比例(卓庭辉 摄) 经过一番酿制,一缸色泽微红、口感香糯、香味浓郁的客家米酒就做好了。 搅拌米酒(杨为春 摄) 虽然没有北方酒的浓烈醇香,却更好入口,且可以驱寒祛风,滋补养生。由是,客家人以米酒为媒介,与当地土著交往,沟通感情、融洽关系、和睦相处,共创一片家园。 酒是客家人沟通感情、融洽关系的重要媒介。(邓毅坚 摄) 如今,每年新米下来,仍有不少客家人保留着酿酒的习俗。 “清明茶,谷雨酒”,九月初九重阳日至翌年谷雨,都是客家人酿冬酒的黄金时期。 晒制酿酒用的红粬(林钟瑜 摄) 那一天,百家炊烟袅袅,糯香千里弥漫。“新糯造酒满洋香”,便是客家人对造酒现场热闹非凡的描述。 新酿的糯米酒,用古老的锡酒壶盛装,之后锅水吞温,蒸汽氤氲,诠释着别样的一份热情与温暖。 锡壶盛酒,是客家宴席最独特的风景线。(邹钰琴 摄) 糟味,流落民间的美食 日积月累中,三明客家人运用智慧,适度、巧妙地利用酒糟,创造了数不胜数的糟香美食。 比如,在清明时节吃酒糟蕨菜,就是客家人对自然馈赠和时序变更的信任与尊重。 春分、清明前后,每逢雨过天晴,闽西南山区漫山遍野的山蕨争先恐后从地下冒出。 这是采食蕨菜的最佳时节,赶在阳光普照前摘下的山蕨更是美味。 春分前后,蕨菜长遍了闽西北的山野,它与酒糟搭配是糟菜的经典代表。(马骏 摄) 客家主妇们挑选好蕨菜后,便热水焯软、拌上蒜苗。 蕨菜性凉,蒜苗性辛,是很合理的食物搭配,入锅后再舀两勺灶边的酒糟,立即让菜肴香气扑鼻,诱人垂涎。 酒糟蕨菜(来源:三明文旅) 但在众多醇香的糟味菜品中,酒糟肉才是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美味。 酒糟肉的历史十分久远,南北朝的后魏人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就对糟肉作过详尽的描述: 春夏秋冬皆得作。以水和酒糟,搦之如粥,着盐令咸。内捧炙肉于糟中。着屋下阴地。饮酒食饭,皆炙噉之。暑月得十日不臭。 这或许是对酒糟肉最早的文字记录。 1500年前的先民发明了制作酒糟肉的手艺并延传至今,其生命力之旺盛、受大众之青睐,令人惊讶。 《齐民要术》关于糟肉制作的记载(资料图片) 清代著名诗人、美食家袁枚,在其编著的《随园食单》里关于“糟肉”的描述则更为简单,只寥落七字: 先微腌,再加米糟。 以糟腌肉,肉质咸甜适中,烹调食用时,酒香肉香交织,别具风味。 越自然的加工,越返璞归真;越古老的烹调,越有家的味道;越平民的食物,越有长久的回味。 《随园食单》关于糟肉制作的记载(来源:中华书局) 对于诸多客家游子而言,酒糟肉就是难以释怀的家乡味道。 那酒糟肉通常静卧在后厨的一只古色古香的陶瓷罐里,每当思念家乡时,便从陶瓷罐中取出几块,悉心烹调后放至瓷盘中,酒香扑鼻、直沁心脾,接着浓香蔓延,洒满整个厅堂。 酒糟肉过去是客家人珍贵年节菜肴,后经不断改良,成为闽菜的一道经典菜品。(卓庭辉 摄) 细看瓷盘内的菜品,暗红色的汤汁浸润着酒糟肉,厚而不油、浓而不浊。 酒糟巧妙地化解了猪肉的油腻,几大块五花肥肉软润柔滑,晶莹剔透。糟香肉香混合交融,不仅没有相互冲淡与抵消,反而演绎得更加醇香四溢。 用筷子夹起一片五花肉,糟红渗透肌理,玲珑欲滴。抿一口,浓滑鲜美,回味无穷。糟肉“哧溜”下肚,芬芳在口腔萦绕、流连…… 回味无穷的客家宴席菜“酒糟肉”(卓庭辉 摄) 在三明的糟菜食谱里,远不止酒糟蕨菜、酒糟肉这两种菜肴。 比如酒糟鱼。 客家人在制作酒糟鱼时,一般会选取半斤左右的鲫鱼、鲤鱼、草鱼或是青鱼进行腌制,然后将其晾到半干,再放进酿好的米酒坛子里封存。十余日后取出,或蒸或煮,与酒糟同沸之。 这样,一道芬芳扑鼻的酒糟鱼便做好了。 这道菜品历史悠久,《随园食单》对其也作了详尽描述: 糟鲞——冬日用大鲤鱼,腌而干之,入酒糟,置坛中,封口。夏日食之,不可烧酒作泡。用烧酒者,不无辣味。 腌制好的酒糟鱼(卓庭辉 摄) 此外,客家餐桌上的著名糟食还有南霞红糟鳅、红糟泥鳅粉……这些美味糟食既可上得厅堂招待贵客,也可走入寻常巷弄撑肠拄腹。 夜晚,街头巷尾间,灯火辉煌。 夜市里依然飘荡着醇厚的糟香,一碗酒糟肉滋养着几代人客家人的记忆,也润泽着旅居外乡的客家游子的思乡情绪。 幸福的味道要用爱来烹调,思乡的滋味却只需一份糟香沉淀。 沙县水美土堡夜宴图(吴光添 摄) 专题策划:“学习强国”福建学习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