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论传统的当代转译

中国书法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经由历代书家对笔墨哲思与审美范式的思考，逐渐形成承载东方美学思想的书论体系，此类著作浩繁，灿若星河。如何让古代传统智慧穿越时空阻隔与现代对话，成为当今学者面临的重要挑战之一。而李彤在《历代经典书论释读》（东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中重构了书论生成的历史语境，在当代学术背景下分析研究古代传统书论，进一步激活历史文本的现代阐释维度，为书论传统转译提供了范式突破。

市面上已出版的关于书法理论的读本种类繁多，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第一类是深入挖掘书家思想、侧重于理论学术研究的著作，这一类读本的学术性较强。例如孙善春的《历代书论札记》以札记形式呈现，侧重作者本人对历代书论的学术解读与思想批判，将书法理论与哲学、美学结合，强调了书法作为“超脱字外”的艺术表达。而王世征的《历代书论名篇解析》主要聚焦书法本质、技法、创作等八大主题，精选33篇历代名篇进行深度解析，结合书法史与美学视角，强调书论的学术价值，揭示书论的思想脉络与艺术规律，篇目选择兼顾经典性与代表性。第二类著作侧重于创作实践与技法展示。以石跃峰的《石跃峰书历代书论》为代表，该书以书法创作实践为导向，精选历代书论中的经典名句并结合作者书法作品，书中的注释表现出技法解析与创作示范，兼具学术性与实用性。第三类著作主要侧重于对书论的整理分类，并进行总结提炼，可读性较强，方便书法爱好者入门与快速掌握核心思想。例如陈涵之的《中国历代书论类编》将文献整理作为核心，以书法形态、技法、源流等主题作为脉络进行分类编纂，内容涵盖汉至清代百余部书论。而李彤在《历代经典书论释读》中犹如带我们进行了一场精密的“理论考古”，书中选用的翔实全面的资料，严谨筛选的版本，为书论史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本基础。除了书论原著之外，扩充的注释及与书论内容或作者背景相关的延伸阅读，也进一步方便读者追溯书论原貌。

中国书论因不同的时代思潮而存在诸多版本，不同版本可能影响研究的准确性，因此李彤进行了繁复的版本校勘工作，并通过对比不同版本的异同，最终选择最为接近原著的版本作为底本，以“第一手文献”为核心，直接以古代原典或精校本为底本，而非依赖当代整理本一类的二手整理成果，避免了其中的“隐形错误”。针对部分书论较有争议的来源也进行了清晰的标注，例如南朝《笔意赞》在作者是否为王僧虔这一问题上存在部分争议，李彤便在背景补充中指出并在相关链接部分引用了其他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进行补充说明。李彤以善本为基础，从中选择出古代书论中具有经典意义的篇目。所谓“经典”，李彤认为“一篇书论如果在客观上具有经典意义的存在，就不会因为作者不详或伪托而否认文本自身所具有的经典价值”。在此书中，李彤精选了历史中经典的篇目，包括谈论文字起源之先河的《说文解字》、“匪特文词华美，且草法兼备”的《书谱》、被视为北宋“尚意”书风先导的《试笔》及建构了书法艺术理论分析与阐释之法的《书概》等论述。除经典性外，李彤的选篇也颇具全面性，书中所选书论包含了对书法技法的阐述与对书法理论的深入探讨、对书法艺术的审美追求和品鉴标准及对书法的历史传承与发展演变趋势分析，涵盖了从汉代到清代众多书法家的理论观点，使读者能够更清晰地感受到书论数千年来的发展脉络。

除了向读者展示书论原文之外，李彤在书论原著的基础上结合历史背景和文化语境，对论述的内涵和意义进行了深入的阐释，以便于读者阅读和理解。此外，在每篇书论前，李彤都编写了导读部分，除了对作者生平、时代背景作简略介绍之外，还简要概括了书论内容大意与要点所在，综合了诸多相关的研究成果并附上相关的学术研究考证，将其置于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进行相关阐释，对书论的价值评价也并非一味夸赞，在对李世民《王羲之传论》的解题中，李彤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李世民在该书论中对于王献之等人的过分贬低在一定程度上给书法发展史带来了消极影响，为读者提供了更为全面的学术视野。

李彤在所选书论原著的基础上，对部分内容进行注释，主要包括部分专业名词的古籍出处、书论中提及的古代文学常识补充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字词训诂并举例其在文言文中的用法。在保留了文言文充满诗性的文化意蕴，避免过度白话化而导致意境流失的同时又做到流畅易懂，在“求美”与“求真”之间得以平衡，也服务了非专业读者。李彤依据不同时代背景与上下文逻辑给出了不同解释，以“骨”为例，在虞世南的《笔髓论》中“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一句中的“骨”，李彤解释为“书法点画的劲健的内在力量，或柔中含刚的内在力量”。而在《六体书论》中所谈及的“故学真者不可不兼锺，学草者不可不兼张，此皆书之骨也”中的“骨”，李彤认为其指精神，并引用李善“亦互文也”之注，进一步说明了这里的“骨”亦心、神也。清代刘熙载《书概》中谈到“书之要，统于‘骨气’二字”，李彤在注释中引用了南朝袁昂《古今书评》中的“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将此处的“骨气”定义为书法之笔力。以上例证清晰说明了在《历代经典书论释读》中李彤针对同一术语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下的不同含义，采取了注释的“动态对应”策略。

总而言之，《历代经典书论释读》通过严谨的版本考据与文本甄选，以善本为基础，复现了经典书论的原始面貌。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