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现代散文中的海洋书写

从中国最早的散文集《尚书》，到被称为“文学的哲学，哲学的文学”的《庄子》，再到伟大作家鲁迅的代表作《野草》，中国散文中从不缺乏关于“海洋”的书写。倘若我们把目光聚焦于福建现代散文，就会发现，其海洋书写的篇幅较多、密度较大，早已成为其显著特色。

首先是生在福建、长在福建，并在福建工作和创作的作家，如郭风、俞元桂、章武、南帆、杨健民、萧春雷等。在《蓝色的、南方的早晨呵》一文中，郭风自上而下，从蔚蓝的天空写到青黄的麦田和明亮的海湾，“阳光在浪上跳跃、风在浪上行走”“卷起的帆挂起来了，桅杆上的红旗在风中飘扬”，海面上热闹非凡、生机勃勃。在《下沙度假》一文中，俞元桂写道：“那汹涌而来的一浪高似一浪的海涛，不停地冲击着沙岸，有节律地吟唱着进行曲，给这弧形的海湾滚上多层的银白色的花边。”仅从这样的描述来看，长乐下沙海滩和别的海滩似乎并无二致，但细往下看，就会发现：这是刚刚开业两年的、有着“东方夏威夷”之称的下沙海滨度假村，是引起了作者诸多思考的海滩，是让作者满心欢喜满心忧的海滩。在《海峡女神》一文中，章武写道：“渔船在海上遇见风暴，只要望天祈祷，天上出现两盏红灯，就是娘娘救我们来了。顿时，风也收了，雾也散了，波浪儿也平了。”但凡对海洋文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作者写的是妈祖，这个传说中掌管海上航运的女神被亲切地称为“海神娘娘”，她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在福建，她是闽南文化的灵魂，是闽南人的“母亲”，曾被封为“天上圣母”。在《闽赖其安》一文中，南帆这样写道：“在这些士兵的记忆中，台湾的巡防路线始终如一。夜深人静，他们的魂灵或许还会从邢港下水，顺流出海，绕行台湾一周，黎明之前返回虎头山。”虽然常年生活在海边，但作者并未专门写海，与海有关的，皆为旁征博引，用以论述其观点、展现其思想，这是南帆散文的特色。在《蓝色》一文中，杨健民写道：“蓝色，最终能够被我们轻易地忽略了吗？对于蓝色的拂逆不去的情怀，就像一个人喜欢海洋那样，因为大海是蓝色的。”一辈子从未离开福建的杨健民也没有专门写海，但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南帆的散文具有相似性，都以思想性见长。书写海洋最多的福建散文家要数萧春雷，他在《海族列传：华夏海洋生物随笔》一书中，运用《史记》“列传”的写法，叙写了68种中国人较为熟悉的海洋生物，加之图文并茂，活脱脱一个“纸上海洋馆”，让人大开眼界、流连忘返。同时，他优美的笔触和对人与海洋关系的深刻反思，让这部散文集区别于一般科普读物，在浩如烟海的生态文学作品中熠熠生辉。

其次是生于福建，但后来离开闽地，长期在外工作和生活的作家，如冰心、庐隐、梁遇春、蔡崇达等。冰心虽然长期身居异乡，但生于福州，少年时曾在福州女子师范学校读过一年书，成年后还回过有福之州。可能受少时的影响，她对海洋充满了感情，在散文中常常写到海：“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海的西边，山的东边，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吸收着山风海涛。”“母亲的爱，和寂寞的悲哀，以及海的深远：都在我的心中，又起了一回不可言说的惆怅！”以上均出自《往事——生命历史中的几页图画》。此外，冰心还有许多写到海的散文。作为“福州三大才女”之一的庐隐，是一位被低估的作家，她在《灵海潮汐致梅姊》中写道：“鼓岭位于鼓山之巅，仿佛宝塔之尖顶，登峰四望，可以极目千里，看得见福州的城市民房栉比，及汹涛骇浪的碧海，还有隐约于紫雾白云中的岩洞迷离，峰峦重叠。”天色好的时候，站在鼓山最高处，确实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庐隐此言不虚。1906年生于福州的梁遇春是一位天才型的作家，他在《谈“流浪汉”》中写道：“海所以会有那么大的魔力就是因为它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而身心健全的好汉哪个不爱冒险，爱慕海洋的生活，不仅是一‘海上夫人’而已也。”大海是有魅力的，甚至是有魔力的，否则，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如此向往大海？人类对海洋的热爱和探索欲大抵是天生的，面对变幻莫测的大海，我们最需要的，显然不仅仅是征服它的勇气，还有与之相处的智慧。

因作品《皮囊》的巨大成功而被誉为“现象级作家”的蔡崇达，是近年来很火的福建作家，在散文集《皮囊》中，他多次写到了海，如“我突然放开步子往甘蔗林那冲，母亲气恼地追我，把我追急了，竟扑通往那一跳，海水迅速把我淹没了，那咸咸的海水包裹着我，把我往怀里搂。我看到，这海水之上那碎银一样的阳光，铺满我的瞳孔……”大海无边无际，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蔡崇达作为“海之子”，对海洋的情感也是藏不住的。《皮囊》的销量早已超过600万册，蔡崇达以他细腻的笔触、真诚的文字和深沉的情感，感动了无数读者。

再次是非福建籍，但长期在福建工作、生活的作家，比如何为。他的祖籍是浙江舟山，但长期在闽工作，因为福建靠海，所以，他的作品经常会写到“海”而非“陆”——这与内陆作家显然不同：“夜里，海上起风了，密云蔽天，夜幕低垂，疾风横扫一切。又一个森严的，警惕的海上之夜。”这是《大海岗哨》的开头。何为的散文融描写、记叙、抒情、议论为一炉，文字优美、叙事生动、情感真挚、富有哲理，可谓“闽派散文”的优秀代表。

最后是既非福建籍，也未长期在闽居住，但曾在福建生活过的作家，如许地山、郁达夫、鲁迅等。许地山生于台湾台南，但在福建生活近十年，他在《海》中写道：“在一个风狂浪骇的海面上，不能准说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就可以到达到什么地方；我们只能把性命先保持住，随着波涛颠来簸去便了。”郁达夫是浙江人，但多次到闽，在福州生活了两年多，他在《饮食男女在福州》中写道：“福建全省，东南并海，西北多山，所以山珍海味，一例的都贱如泥沙。”郁达夫的同乡、好友鲁迅，也在闽生活了四个多月，他在《海上通信》中写道：“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温柔。我不信这样的东西是会淹死人的。”

此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作家，像郑振铎，既未生于福建，也未长期在闽居住，但他的祖籍是福州长乐，而且他一直称自己是“生长在温州的福建人”。他的名作《海燕》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既描写了所见的海水、海波与海燕，又抒发了个人离国去都的愁绪，表达了对祖国和故乡的思念之情，甚至可以看出作者鞭策自己学习海燕精神，不畏艰险、建功立业的决心与志向。

事实上，还有一些到福建短期旅游或短暂居住的非福建籍作家，他们在散文中也写到了海，而且是福建的海，比如曾在福建讲学、游玩十余天的汪曾祺。在福建如此重视海洋文化的今天，这类散文也需要予以关注、加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