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夷茶文献中“探春”

宋代莆田人陈宓在《游武夷》诗中有“武夷山上生春茶”之句，元代杜本咏武夷茶时有“春从天上来……万斛珠蓓蕾”之感叹，这些诗句都点出了茶叶与季节之间的密切关系。叶国盛辑校的《武夷茶文献》收录了不少关于春季时令的茶文化典籍，这些内容，一来体现出古代文人雅士、官绅贵族以茶赞誉春天收获的情形，二则展现武夷茶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春天时令命名的实际，再者，中国茶文化知识通过商品消费与西方人编撰双语字典等方式传播开来，西方人饮茶及其对春天的赞美则构成了中西共通共情的体验。

一

茶季就是春季，在武夷茶文献中，大量诗词都是将茶季春意萌发、灵芽（仙萼）抽出、春茶采摘制作、泡饮串联在一起吟咏抒怀，茶遂春风而发，春因茶而收获。北宋范仲淹在《和章岷从事斗茶歌》中有“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自古栽”的诗词，其生动描述了春暖冰开、新雷初发之际，武夷仙人栽种茶树、茶叶露芽缀玉的场景。工部尚书宋祁在《送张司勋福建转运使》中专门有“请君寻遍武夷春”的期待，“武夷春”就是武夷茶，因茶为春天孕育之灵芽。南宋理学宗师朱熹专门写有《春谷》《武夷精舍杂咏茶灶》，借以吟咏武夷“灵根”（指茶树）在春天寒幽山谷中萌而未发。饮罢武夷茶之后，朱子既能“醒心何处所，远山重叠翠成堆”，抑或是带着“茶香袅细香”的心境泛舟而去。明代建安人苏伯厚著有《武夷先春》，生动描绘武夷茶在山间孕育而生，春天采摘制作的情境，“采采金芽带露新，焙芳封里贡丹宸。山灵解识尊君意，土脉先回第一春”。清代董天工集撰的《武夷山志》也记载了不少描写武夷春季与武夷采茶品茗的诗句。

降至近代，福州辟为通商口岸，泛船浦一带华、洋茶行辐辏，茶港兴盛意味着采茶制茶之季的到来，闽江上下游因茶而进入春忙时节。春天茶季是武夷茶海路大开之后异常繁忙的贸易节点。衷幹在《茶市杂咏》中有“雨前雨后到南台，厦广潮汕一道开。此去武夷无别物，满船春色蔽江来”之感慨，此诗形容运茶船载走的是武夷山区的春色（指茶叶），其数量众多，众多茶商买办“首春由福州结伴潮州而上，所带资本辄数百十万”。

二

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记载，在唐宋两代最重要的贡茶中，“阳羡仅有其名，建茶亦非最上，惟有武夷雨前最胜”。“雨前”是为春季节气谷雨之前，许次纾认为这一时期武夷的“雨前茶”跻身天下名茶之最。明代衷仲孺的《武夷山志》卷六物产茶篇记载了武夷茶的分类：“以清明时初萌细芽为最，谷雨亚之，其二春、三春以次分中下，至秋露白，其香拟兰，但性微寒，大抵茶质不甚相远，在制烹有法。”郭柏苍在《闽产録异》之茶篇专门论述了武夷茶春季采摘茶叶的情景：“清明后、谷雨前，江右采茶者万余人，手挽茶柯，拉叶入篮筐中。”初春之时，采茶的篮筐漫盈于山。武夷茶采摘后，经过焙火制作的茶叶按照春季的时令分出优良之别：“以清明后、谷雨前为头春，香浓、味厚。立夏后为二春，无香、味薄。夏至后为三春，颇香而味薄。”清代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王梓的《武夷山志》录入了明代四种武夷茶：探春、先春、次春和紫笋。

清代大致沿袭前朝分法，“采摘时以清明后谷雨前一旗一枪为最，名曰头春，稍后为二春，再后为三春，二、三春茶反细，其味则薄”。头春几乎为茶叶初发之芽头与第一片叶子，殊为难得。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崇安人董天工编写的《武夷山志》对茶类的划分也是以采摘时节为依据，分为头春（清明后、谷雨前）、二春和三春。另外，武夷各岩中还有名产“不知春”，瓯宁人许赓皞记载的“不知春为名种之仙品也，多生万仞悬崖之巅，异鸟衔子落其上，岩极高处得风露之气最先，如醴泉、神芝最不易购”。“不知春”，实际上是对武夷岩茶的雅称，因其在岩壑高耸之处，不知春光，“欲识人间辟支果，更教一饮不知春”。《福建通志》引《寒秀草堂笔记》云：“茶之至美，名为‘不知春’，在武夷天佑岩下，仅一树。每岁广东洋商预以金定此树，自春前至四月，皆有人守之。惟寺僧乞得一二两，以饷富商大贾。”

三

中国茶叶作为商品经欧洲贸易商运往西方进行销售的同时，茶叶蕴含的茶学知识与文化信息也在润物细无声般地传播。早期中国茶学知识对外传播主要有西方传教士与商业贸易两种渠道。中国茶叶通过广州口岸十三行对外销售。1785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茶叶采购指南》记载春季头采在一月中旬，武夷茶是在二月中旬采摘，此时欧洲一般仅能获得三采之后的茶叶。1828年英国传教士马礼逊出版的《广东省土话字汇》就收录了按照时令细分的中国茶叶，包括头春茶、二春茶、三春茶和秋露茶。

五口通商之后，英国、美国等贸易商可以直接抵达中国沿海的上海、宁波、福州和厦门等口岸进行通商，商贸信息交流更为频繁。1863年，美国人卫三畏在《中国商务指南》中对中国武夷茶区的红茶与徽州茶区的绿茶介绍得非常详细，包括红绿茶地域分类、主要代表性茶类的中英译名对照。如介绍到“雨前茶”的时候，其词条的解释是极品的绿茶，数量稀少，采摘于谷雨之前，此时芽头微展。而对于“熙春茶”的解释是在繁盛春季已完全生长的茶叶叶片制成的正茶。1873年，英国传教士杜嘉德编写的《厦英大辞典》收录“绿茶”词条，其意就是春茶。“熙春茶”，是一种在春天采摘的茶叶。1876年的《字语汇解（宁波方言）》收录了“眉熙”“熙春”“娥眉”和“雨前”。通过这些字典对其收录词汇的编辑与释读，中国人对茶叶命名富含春天信息的独有浪漫与想象，传递给更多的跨文化群体。

西方人在饮用中国茶叶的时候也会赋予其文化与精神的追求。1662年，英国诗人埃德蒙·沃勒将来自中国的茶叶比喻为“缪斯之友”：“茶，恰好满足我们所有的期待／挥去脑海之昏沉／送来心灵之宁静。”1700年，英国诗人纳厄姆·泰特创作的《茶诗两篇》中最后一位争夺茶叶女神之位的是健康女神萨卢斯。她与生机盎然的自然融为一体：“春天般的清新／乐园般的生机／雨水精灵邀请她至尘间／那精神焕发的面容博得众神欢欣。”

19世纪中叶之后，随着中国茶叶价格的降低，茶叶消费深入西方的普通民众阶层。茶叶，这种原产自亚洲季风区春天大自然的馈赠，经过人类的辛劳，化为联结越来越多人的心灵与情感的纽带。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