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文艺评论|成业:抒情介入生活与自然——评郑泽鸿诗集《当我再次写到大雨滂沱》
2025-03-06 20:45:18 来源:海峡文艺评论 责任编辑:黄丽红 我来说两句 |
抒情介入生活与自然——评郑泽鸿诗集《当我再次写到大雨滂沱》 ■成业 青年诗人郑泽鸿的诗集《当我再次写到大雨滂沱》中的诗作大多带有强烈的抒情色彩,擅长以深情的笔触书写自然物象与生活剪影,正如诗人汤养宗对其创作的评价:“他的诗歌青春明亮,情怀热烈,强烈的抒情介入感,使他的诗一直处在喧响的主观情感音区。他的视野比较开阔,许多感觉独特而醒目,显示了一种善于驾驭性情的力。” 读郑泽鸿的诗歌有很强的“在场感”,这一方面源于他诗中展现的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把握和自然物象的细致刻画,另一方面源于其诗句中始终散发的浓郁的抒情气息。诗人充满激情而多样化的诗作,易于使读者在阅读中感受生活的种种境遇,拓宽看待现实人生的视域,或是通过对自然意象的描写透射出背后的文化意味,唤起读者心中普遍的情感共鸣。 一 在《当我再次写到大雨滂沱》中,有大量书写海洋的诗歌。郑泽鸿的故乡闽南惠安临海,大海意象和诗人心灵中的精神原乡紧密相关。而郑泽鸿的才情在于,能用运用准确的修辞来描绘与大海相关的风景、风俗和事物,同时沉稳地叙述内心深处与海洋文明产生的共振。 在《海的文身》《凌云帖》《小岞风车岛遇海》《遥远的回响》等诗歌中,诗人分别运用比喻、拟人、排比、白描等修辞手法或叙述手段来展现他眼中的海洋风景。读者随着诗人语言的组合俯瞰辽远的沿海公路,倾听海风的回响,观看海与云的互动,迎接突然撞进视线的大海,感受着大海本身的风情,也欣赏到围绕着海洋周边的种种自然、人工景观的壮美。在《海边黄昏》《湄洲湾之夜》《潮显宫》等作品中,郑泽鸿则转向对海洋文化相关的民间信仰以及海边劳作的渔民生活的书写。《潮显宫》《湄洲湾之夜》等作品书写了作为象征的大海和跟海洋相关的民间意象、民俗活动,《海边黄昏》《天边帆影现》等作品则刻画了在海边劳作的惠安女勤劳贤淑的形象以及和劳动妇女相关的传说,将一幅幅沿海民众的生活画卷通过文字徐徐展开。 而从这部诗集的另一些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与大海相关的一切,不仅与诗人的生活经验密切相关,更是进入了诗人的深层意识当中,影响着诗人看待现实风景的主观视角。这些诗作虽然描写的不是大海,却应用了和海洋相关的想象,且带有天真童趣的色彩,透过孩童般的视角和想象,展开类似童话寓言般的叙事,显示出诗人独特的审美意趣。阅读这些诗作的时候,读者的阅读节奏会不由自主地放缓,随着作者的文字徜徉在想象的海洋当中,体会作者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比如,在《鱼》这首诗歌中,诗人描写了自己乘坐的飞机降落时所看到的风景,却将从云端的到地面体验想象成进入一片海洋,而将自己想象成“一条纵横三万英尺的鱼”。通过“鱼眼”,作者看见“水底里有一片片村庄田野房屋/葱郁的高原/有蜿蜒的公路、沉默的河流/有游走的人类汽车轮船”,这些陆地上的风景却被描绘成海底世界的风光一般。这种颇具创意的表现方式,将我们常见的陆地景观“陌生化”,具备了超出其日常意义的审美意味。诗的结尾又回到诗人擅长的抒情,“这让我错愕/自己究竟置身于人间还是天堂/仰面只见,苍穹尽头温暖的浅蓝/让我不停失重、失重/坠入天窟冰面下/美丽的海底”,这种抒情通过具象的画面来完成,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表现效果。 二 雨是这部诗集的诗作中另一个重要的自然意象。其中《接雨》和《福道遇雨》两首诗歌读来尤为令人感动,两首诗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中落雨的场景,诗人以敏锐的感知力捕捉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瞬间,传递出平凡又真切的父子亲情。 《接雨》从一个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日常场景开始,“在菜市场买鱼/儿子伸出手接雨/像在接受滂沱的音节/多么欢欣/微笑的脸上溢出童真”,作者在菜市场买鱼,而他的儿子伸出手接住天上掉落的雨水,露出童真的笑容。这里的叙述清晰准确,简约凝练,又充满了诗意。“滂沱的音节”准确体现出雨势很大,而落在孩童掌心的雨水又是有节奏的,既有声音,又有画面,短短几个字就能引起人丰富的联想,显示出良好的文字驾驭功力。接下来,作者写到“我们只关心鱼鳃是否鲜红/过问大海的价格/在烟火中奔波/唯有他独享纯粹的时刻/就像这世界只有他/和上帝玩着好玩的游戏/那一滴滴冰凉的/淅淅沥沥的/欢乐啊”,这里明确划分出一个成人的世界和孩童的世界,虽然同处一个空间,成人关心的是食物的新鲜度和价格,而儿童则在沉迷在简单的快乐中。这个日常生活中一闪而过的诗意瞬间,却被作者放大到了颇具神性的高度。在儿童与雨的互动中,作者似乎感受到人与自然最原始的和谐与快乐,这种快乐是纯粹的,又是具象的,通过淅淅沥沥的雨声,作者将自己感受到的不可言说的孩童的灵性和神性传递出来,通过欢乐的雨的音节传递进读者的内心,让读者找回遗忘的孩童的简单的快乐。 《福道遇雨》则记录了一场雨中的两对父子,祖孙三代人的沉默而温情的时刻。诗歌开篇的语言非常干净,“雨在下,奔跑中摔倒的儿子/刚刚擦干了哭声/将夏天还给蝉唱与蛙鸣”,这看似简单的语言却充满了诗性。在雨中摔倒的儿子“擦干”了“哭声”,这看起来是一个病句。哭声如何能被擦干呢?如果用一般日常用语的逻辑,应该是孩子“止住了哭泣”,或是孩子的“哭声消失”。然而用诗的语言的逻辑,这就是一个漂亮的诗句。擦干这个动词传递出一种将哭声抹去的感觉,呼应了后面一句的蝉唱与蛙鸣,有种哭声消失,而蝉声和蛙声浮现的感觉,展现了人在自然中的和谐之美。这里诗人没有直接写自然的景物,却通过声音的描写,显示出周围的环境。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中,诗篇徐徐展开,“父亲是朴素的/跟在我们身后/他沉默的眼睛里/仿佛洞悉了将来的一切/就这样沿着福道/一直走,一直走/包围我们的/是清凉的微雨/和微斜的黄昏”,黄昏、微雨和父亲一样声息相通的沉默着,祖孙三代人互相陪伴,这是两对父子之间克制的爱。爷爷走在孙子身后,关注着孙子,却又没有过多干预他的行动,让他自己从跌倒中起来。使人联想,这种沉默的父爱,在作者成长的过程中一定也贯穿始终。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作者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份沉默的父爱的温度。而作者笔下的雨仿佛也是温柔的,有情感的,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进诗歌的情绪表达当中。 三 这部诗集的另一个重要的书写方向是对生活现场的人、事、物的描绘。郑泽鸿擅长攫取日常生活的诗意时刻,发现生活中普通民众身上不平凡的闪光点,并用诗歌的语言赋予其特殊的情感意义。 比如,在《生活演奏家》一诗中,作者生动地描写了一位街头艺人的形象,“夜幕落下/一位老艺人手握芦笙/反复吹奏几支熟稔的曲子——/稠长的白胡须轻扬/黝黑皮肤,比吐露出来的音色更显得有底气/柔肠百转的闽南人的心结/在时光中有幽幽的音量”,通过简单的白描,一位吹奏芦笙的年迈的卖艺者的形象跃然纸上。这样一位演奏技巧娴熟的老艺人可以说是地方传统艺术的一位传承者,但迫于生计也只能在街头卖艺,作者在这里为其保留了应有的尊严。接下来,他写道“闻到伤心处/只见小女孩投钱碗中/他深深一躬/那独奏的身影/成为新开张的超市门前/一尊逆光中的雕像”,新开张的现代超市与演奏传统乐器的老艺人形成鲜明对比,从文字中我们可以想象到超市的灯光从老艺人背后打出的效果,使得老艺人仿佛身处舞台中央。那一刻,这个处于底层挣扎在生活线上的老人,获得了一个艺术家一样的身影,作者用简约而有力的文字将这个身影定格。 另一首名为《凤凰独舞》的诗歌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次书写的对象是一个更加平凡的跳着广场舞的老年女性。和传统乐器的演奏者不同,跳广场舞是更没有专业门槛的一种自我表达方式,而在作者笔下,这位独自跳广场舞的孤独老者却跳出了一种生命的境界。这首诗的是这样开始的,“凤凰剧院门口/我看见一位老者/沐浴晨光兀自舞蹈/大巴和汽车是观众/它们静靠身旁,不能给予掌声”,寥寥数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定格的电影长镜头,镜头里空荡的剧院门前,一位老人正在独自起舞,面前是川流不息的汽车和巴士。这段描写使人想起贾樟柯电影《山河故人》结尾女主角独自一人的舞蹈,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电影中的女主角是通过舞蹈在回顾自己繁华的青春岁月,诗中这位老人在起舞时想的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眼里的她将城市当作舞台,只为自己而舞。这个老人身上散发的生命的力量深深震撼作者,他写道“她的热情充溢初秋的气息/身上的律动熔铸生的力量/让人相信/一个人的广场舞/也可以使浮躁的人间/让出一片天地”,老人此刻在作者眼中就仿佛神话中起舞的凤凰,让都市的浮躁都平息了下去,这种平凡人自我实现的快乐也通过作者的文字得到了升华。 诗人在书写人民大众身上的闪光点的同时,也在藉此表达自己对艺术对人生美好、纯粹的向往,抒发质朴而热烈的生命体悟和情感追求。 四 可以说,无论是自然意象还是生活中的人和事,在郑泽鸿笔下都浸染了其真切动人的情感。这部诗集的第一辑“雨是海的文身”主要是关于雨和海的自然意象的抒情表达,除了之前提到的对海洋文化和生活场景中的雨的书写外,诗人还对许多海洋生物、海边的生活画卷、雨中的自然风景进行了诗意的表现。《渔歌》中对鱼类、贝壳和鸥鸟的表现,《望海帖》中破碎化的沿海人民的生活经验的表达,《望海潮》中借大海意象与苏东坡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伤心2100》中借想象的翅膀书写作为一种象征的大海并以此表达自己对生命终点的人生感悟等,都体现了作者对海洋文化的丰富知识和深刻认识。而在《雨中舞》《在金湖一号船尾读雨》《雨中帖》等作品中,郑泽鸿展现了他高超的写景和抒情的技巧,在写雨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独特的心境与感受。类似这样的作品,在这首诗集中还有很多,诗人对自然意象的刻画往往和其独特的个人经验、感受力结合,值得反复细读与品味。 第二辑“我的心略大于宇宙”则收录了大量展现作者精神生活丰富性的作品:《夜钓》《不为谁而作的歌》《无名路上的哀乐》等作品通过对生活场景的刻画表现了作者纯粹高洁的心灵世界;《黄河吟》《这些年来》等作品则表现了有文化意味的自然意象,如长江、黄河等;《月光诗人》《永别了,安德烈》等作品则是诗人与王维、托尔斯泰等古今中外的文化偶像的精神对话…… 在阅读诗集的第三部分“河上飘着蒲公英”时,作者又带着我们回到了他童年的精神原乡。《苏塘村本纪》描写了作者家乡的苏塘村的草木虫鱼,全诗游走在梦境、记忆与现实之间,书写了作者眼中的“个人史”;《跳火堆》则描写了童年记忆中的民俗活动,表现了父子、兄弟间的情感,以及民俗活动带给他人生的勇气和信心。除了个人童年的生活诗意表达,作者在《母亲》《洛阳桥》《骑一条河去看你》等作品中还描写了母亲、祖母和同乡的形象,其中《星空下的手指》是在为断指的父亲一生的苦难与坚守立传,《一个苏塘村石匠的独白》则刻画了一个雕刻石狮的强壮匠人如何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下罹患尘肺日渐佝偻的故事……作者描绘这些人物的方式都是日常的、生活的、“接地气”的,将浓烈的情感与记忆中的生活细节结合起来,带领读者走进其生命体验的深处。 “抿雪于途”是这部诗集的最后一辑。这一部分有大量类似“游记”的诗歌,《艾溪湖的黄昏》记录了南昌艾溪湖公园黄昏的虫鸣、雁影,《乌镇遇雪》《赤壁飞瀑》等诗歌记录了作者旅途中经过名胜古迹时的瞬间情绪,在作者笔下我们可以看到新疆、滇西、赣湘边境的自然风光也在相关诗作中被大量描绘,深邃苍凉的玉龙雪山、无限幽蓝的洱海、汹涌的澜沧江、沧桑的丹霞地貌都一一浸透了作者浓郁的情感色彩。而《西禅寺》《郊尾仙公寺》《南宋御街》《天坛回音》等作品则描绘了给作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文景观,在书写这些景观时作者常常“借景抒情”,借描写这些人文景观表达自己对某段历史或文明印记的特殊情感。 阅读《当我再次写到大雨滂沱》,除了惊叹于作者题材涉猎的广泛之外,更是惊异于作者总是能以独到的情感思维去对这些题材进行把握,并以娴熟的抒情手法来介入。在这部诗集中,郑泽鸿的创作或反映了时代生活、社会精神,或从作者的主观意识出发对现实或自然进行审美改造,但都体现了其精神活动与感性生活的丰富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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