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的生命——闽籍学人潘新和治学回顾

《破执——治学知行录》潘新和 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出版

闽籍学人潘新和是一位富有原创力的学者。他在几十年的治学生涯中，由积学治史而创构新说，用厚重的学术积淀和破旧立新的学术勇气，写就了振聋发聩的皇皇巨著。在其重量级巨著《语文：表现与存在》中，他以“言语生命”为核心，从“人的确证”和存在论高度重新定义语文的本原，高扬“人学”语文论大旗。其新著《破执——治学知行录》则是他又一部凝聚心血、再开新境的大作。该书分上下卷，上卷回溯其人生历程，下卷聚焦其治学“行”“知”的沉潜、颖悟，叩探学问的本原、大道和门径。此书可谓是作者晚年学术巅峰期的智慧结晶。

该书采用作者独创的“溯着讲”方法。一是从自身人生历程、精神迁变的追叙到自我学术人生的回视、总结，是经验层面的“溯”。二是以学者的自觉，接续冯友兰先生曾提出的治学方法“照着讲”（承继旧学、积累沉淀）、“接着讲”（创构新说、革新范式），将“溯着讲”作为学术方法论的创新，是学者最终回到“人”，完成对自身的叩问。这个“溯”是以生命性的领悟和超越性的视野回到学术的本原思考学问之“道”、问学之“方”。这是作为治学方法的“溯”。三是生命根性的寻溯，是自我灵性的返璞归真，是解除了功利人生拘束后对人生的领悟、对存在的关顾、对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再确证，这是超越性、哲学性层面的“溯”。

因此，这是一本以言语生命为基底、具有多重“间性”特质的书，是学者智慧的沉淀升华与其言语生命的自然流淌。

该书打破了生活和学术的区隔，还原了学者人生轨迹的原生样貌，从懵懂少年的顽皮天真，到初涉人生的单纯茫然，经历社会磨砺和命运沉浮的悲喜交集，到最终走上学术之路的求索创获。它不是通常的回忆录、学者自传，而是一部个人的成长史、精神史和心灵史，作者把自己的经验、感触、领悟连同心灵世界做真诚的追忆和袒露。这是作为“人”的学者生命的敞开，它召唤每一个读者同样以“人”的本真与它相遇、对话，做心灵的交游者、同行者。

该书融通了感性体验和学术理性，将古人“知行合一”的理念转化为言语实践。本书以忆旧感恩之情回溯作者一生治学的转益多师、寻索创获，同仁友朋的交游会心、切磋碰撞，同时融贯着自己持续一生对写作学、对“语文何为”“语文教育何为”的深沉思悟。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曾云：“文以理为主，然而情不至，则亦理之郛廓耳。”其强调论理之文不能排除情感，“理”的效用必须以“情”的连接为先导，这种“情理合一”的观念符合客观事实、符合人性本然。一者，“理”应该出自作者作为人的感性实践，这个“理”就是连接着生命体验的领悟；二者，从接受来说，只有情感连接顺畅了，“理”才能入人之耳、深乎其心，这是真正的悦纳信服。

该书跨越了语体、文体、书体（著作体式）的固有疆界，采用了“融写作”的方式：写法“无一定之规，信马由缰，叙事、说理、抒情……博采兼容而折衷之”“叙议交融，图、文互见，间以题记、诗词、寓言、名家轶事、虚拟情境等”“叙事、议论散文化，审智、审美并重”。能以如此率性而为、“玩文体”式的状态写作，乃因作者退休之后，脱卸了诸多俗务和角色的规约，如陶渊明诗所形容的那般，“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进入了真正做“人”、做自己的逍遥之境。作者自言此书写作就当是“老顽童回归幼稚，再凭兴趣玩一回”。言说方式的开放，就是心灵的松绑，就是生命的游弋，是生命返回存在本原与本真自我的“亲在”。它以“破壁”“穿行”式的言说方式，唤醒我们去感受并想象一种“居间”生存的状态和可能。

从知识的积累到批判性思考，寻求思想和方法的创新是学者天然的使命。书名之中的“破执”二字，就是要从定势思维和习见旧说的束缚中勘破迷执，向真知和合理性不断迈进。作者用一生治学行知立意“破执”，他的“人学”语文论体系的创构堪称中国学者“破执”的典范个案。这种勇气和原创力的精神内核，是他将学术研究同样视作言语生命的构形和表现，坚信一个真学者首先是一个真力弥满、生命充沛的“人”。这一信念让他在这本新著中实现了多重维度的“破执”：对僵化、异化的学术规制的“破执”，对被遗忘、被遮蔽的学术之“道”、学问之“术”的追问，对生命存在迷执的探察与澄明。

这本书的独特性在于它解除了学者的刻板面具，也消融了学者著作的严肃、玄奥，换之以充溢生命气息和性情本真的言说，让学术和思想更具实感，展露人性。这种“间性”特质的书写方式，正是作者自我“破执”的又一次尝试。

某种意义上，人的生存总是处于无所不在的“他执”和“我执”之中，有的是地位、财富、名望的欲念，有的是社会规范、职场规则、他人的眼光，还有隐性的精神宰制、思想操控、集体无意识。而技术时代的信息之流正在形构更为弥漫性的、不可逃脱的数据困境。这本书则以生命性的亲和力召唤每一个作为“人”的读者入乎其内：社会公众经由对学者言语人生的品读，从凝结着学者智慧的娓娓叙谈中获得知性的启迪和灵性的感染；中小学生、大学生能够在作者风趣轻松的童年叙事和“学”“思”精进的心得体悟中打开认知的视窗，启发对生命的想象和思考；教育界同行和跨学科学者，则随作者的生命轨迹、学养识见领略真学术、真学者的精神景观，跟作者一道反观当下的学术生态，追思学术的本原和学者的应然。

该书复原了学者的感性生命，解构了学术话语的俗套陈规，以个性化、知性、深邃的学者智慧，敞开学术与人生密合无间的学术创造新景观。它让学术更接地气，真正实现与大众的交流对话。今天，你若受困于数据之流、信息茧房，这样一本直抵生命的书，值得你与它相遇。

（作者单位：集美大学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