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被远离情结

在现代汉语的语言系统里，“被远离的爸妈”实在是一个结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语义贫乏得不能再贫乏的词组了。可是，在当代生活的特殊语境里，它却是一个说不尽的非典型性公众情结。当我提笔触及这个话题时，笔端不由自主地蘸满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感慨。

毫无疑问，你决意将一脸稚气、任性率真的孩子送往异域求学，定然不可能是偶发的一次激情冲动。决策的生成与实施，少不了财力、能力、性格、职业的种种考量，而其背后蠢蠢作祟的则是爸妈不为人知的一片苦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么，人情使然。你未必总是巴望孩子将来如何青史留名光宗耀祖，也未必总是祈盼孩子将来如何显达富贵尊荣有加，生逢开放盛世，何其之幸，至少换一种眼光看世界吧，多一副脑筋思考人生吧，也算是刷新自我的题中应有之义。“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么，天性使然。少则九年多则十二年的应试教育，跋山涉水一路走来，弊端尽显病态百出，富有思考力的爸妈均有切肤之痛。其实，最大的痛点倒不是成绩至上、成绩唯一的金科玉律。因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成绩都是教育体系内公正地评判良莠优劣的不可或缺的价值尺度，乃是绝对的功利主义理念导致的绝对思想力式微与想象力枯竭。“3 X”等式圈定的空间，实在是“厅事前仅容旋马”；破解“3 X”等式，卑之无甚高论，靠的不是“题海战术”，就是“滚瓜战术”,几十年如一日；而且除了老老实实破解“3 X”等式，你别无他途。而人类生活的深层逻辑则是：现实有几多选择，未来就有几多可能。这，正是激活爸妈们潜意识深处诗性念想的最大原动力。处于工薪阶层的爸妈们，囊中多少有些羞涩，到了这时节就顾不上精打细算“量入以为出”了，倾其所有孤注一掷，换回的却不是一份可望保本增值的财险，而是一只风险性与可能性并存的股票。绩优股也罢，潜力股也罢，你所企望的绿卡或移民或“海龟”高薪，都不会是它的约定承诺。无怨无悔地期待着种种可能，在种种可能中无怨无悔地期待着，这便是这些“持股者”的全部投资前景。

爸妈们做出此种选择，绝非满不在乎微不足道之举。选择了让孩子早早地远离爸妈，也就选择了早早地“被孩子远离”的爸妈角色。说到底，人生的最大福缘，莫过于春晖寸草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融融泄泄。谁能漠视远隔重洋亲情别离的酸楚？谁又能无感“直把老家当客栈”“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沧桑？老牛犹怀舐犊之情，游子常抱思乡之恨，让孩子早早远离，怎么说都是对人之所以为人的本真天性的违逆。纪伯伦写道：“你是弓，孩子是箭；你遥望未来之路上的箭靶，能做的仅仅是努力将弓拉满，好让箭射得又快又远。”曾经沉吟再三，将这首题曰《致孩子》的诗通过微信发送给大洋彼岸的孩子，半晌，那头幽幽然回复了一句：“箭已经射出，正在疾飞途中了！”是的，箭已离弦，正沿未知之路疾飞。是的，箭已离弦，绝无回弓之理。是的，箭已离弦，蓦然间只遗凝神谛听嗖嗖箭响的空弮了。

有句行话说，“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选择这只绩优股或潜力股的风险，完全不在于能否保本或增值，爸妈们对其运营状态的关切远远超过对其兑现能力的关切。很多时候，人生的道理很浅显，但要做到拳拳服膺却很难。说到“风险”二字，大千世界林林总总，何事何物脱得了干系？你可以老牛护犊，却无法左右宿命，这就意味着风险无时不有无处不在，遏制风险、阻滞风险，非人力所能为。每天晨起或临寝，抱屏已成爸妈们的必修功课。为着凑热闹看新奇？非也。地球村的任何一个角落突发的暴力、恐袭、排外、骚扰、歧视……种种丑言恶行，无不刺激并历练着爸妈们的纤细神经。对形形色色丑言恶行进行心理排除之后，爸妈们成功实现了静默无语的善颂善祷。有联曰：“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孩子的平安就是爸妈的最大福报，除此之外，夫复何求！

孩子们远离爸妈去成长，爸妈们被成长的孩子所远离，远离与被远离都是人生的必由之路。因为，孩子终究不是爸妈的私有物，他们总有一天要追寻自己的梦想远离而去，这是不以爸妈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或迟或早而已。纪伯伦写道：“你们可以庇护孩子的身体，但不能禁锢他们的灵魂。孩子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之境。”于此，想起法律上的“监护人”称谓，普天之下的爸妈都不过是孩子的监护人，其全部的责权利均不得超出监管与呵护的边界。想到这一点，立马就明白了这只特殊股票的所有权性质。翻开持股凭证，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代持”二字。须知，不是直接拥有，而是委托监管,名曰权利，实乃责任。正是：“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份发自国际教育展的信息说，至2017年底，国内在外留学人数已达300万之众。300万莘莘学子异域求学打拼，上千万骨肉至亲在家守候牵挂，这是何等扣人心弦的情景！长篇纪实文学作品《远离爸妈去成长——低龄留学的心路历程》的出版，正逢其时。少年作家丫丫以自己远离爸妈去成长的独特经历，真实记录了低龄留学的心路历程，字里行间也渗透着爸妈不为人知的被远离的心路历程。“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远离与被远离的深挚情缘，同频共振复调和声，合奏一曲荡气回肠的生命交响诗。读之，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远离爸妈去成长——低龄留学的心路历程》，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本文系该书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