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牵手 不忘初心
——闽宁对口扶贫协作20年纪实(上)
宁夏日报记者 李锦 沙新 张慈丽 杨树虎
引 言
朝阳初升,六盘山的千沟万壑,西海固的高原厚土,沐浴在一片灿烂的光辉之中。
西海固,在中国的地理坐标和文化版图上,一直是一个内涵独特而引人瞩目的存在。
西海固的苦甲天下,令多少仁人志士扼腕叹息;西海固的不屈意志,令无数大山儿女奋然前行。
20年前,许多衣食堪忧、在大山的褶皱里苦苦挣命的庄稼汉,如今已有能力经营自己的企业,带领乡亲们昂首走在奔小康的路上。
20年前,因无力供养而忍痛把子女从学校拽回来的“狠心”父母,如今看着在教育的阳光雨露下摆脱穷魔噩梦的儿女,终于露出孩童般憨憨的笑容。
命运的改变与时代的变迁互相映衬,这片曾经偏远贫瘠的土地如今满目生机,潜能凸显。
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何而来?这种脱胎换骨的蜕变缘何而生?
闽宁协作,当居首功。
在每一个光辉年代的前夜,总有人执掌点点星火,照亮前行的路径。
20年前,一个载入史册的惊世之举——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正式启动。
“这是一个战略决定。”1997年,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福建省对口帮扶宁夏领导小组组长习近平,对闽宁协作进行了高瞻远瞩的定义。
从此,穿越千山万水,两省区人民的心,始终依偎;两省区人民的情谊,紧紧相牵。
20年来,两省区人民用真情和汗水,浇灌出闽宁协作的累累硕果。
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积土为山,积水为海。
曾经了无生机的戈壁、荒塬蜕变为晶莹绿洲、满目青山;曾经满含生存艰辛的沧桑面孔得以舒展皱纹、绽放笑颜。一栋栋崭新的校舍、一个个明丽的村庄、一群群创业的身影,无不彰显着西海固已然焕发的激情与活力。
古人重信义而轻生死,闽宁对口协作的誓言一旦许下,便掷地有声,诺比金坚。
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为了让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的人们以大写的姿态有尊严地活着,一批批致力于改变西海固面貌的人们走出大山,筚路蓝缕;一批批满怀忠肝义胆的福建仁人志士倾情六盘,矢志不渝。
功崇惟志,业广惟勤。闽宁协作逐渐跃上新台阶,从单向扶贫转向共赢发展。持续20年的帮扶,已升华为跨越千里的能量互助。
“人心是最大的政治”,人心决定着历史的走向。
人民正在创造新的百年历史。而消除贫困,西海固处在事关全局的关键位置。
20年闽宁协作,是中国经济腾飞的生动注脚与有力佐证。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为中国方案提供了成效显著的地方引擎和极具价值的启示与参考,成为全国东西扶贫协作的典范。
全面脱贫,全面小康,西部数千万贫困人口有望彻底告别千百年来都难以摆脱的窘境,加入到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潮流中。广袤的西部腹地进入发展的快车道,将为中国的未来经济增长提供更加持续、更加强劲的动力。
六盘山为笔,闽江水作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写满感天动地的诗行。
让我们拨开岁月的尘烟,跟随那些执着守望的眼神,循着那些艰难探索的脚印,追寻那些披荆斩棘的身影,去触摸闽宁协作的历史年轮,去体味那份早已浸润到血脉中的大爱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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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宿命之牢
一
20多年前,在宁夏西吉县的大山里,一个名叫孛云峰的年轻人,在新婚的第十天晚上,趁着妻子熟睡,出门去父亲的新坟上烧了纸,磕了头,悄悄地离家出走。
在他失踪的一年里,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穿着那件结婚时穿的新衣走出家门,走向那广袤的原野。说是新衣,其实是姑姑看他没有结婚的衣服,去乡里的集市给他买的一件别人穿过的看似还体面的外套。
他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急迫地逃出家门?
那时候的宁夏西海固地区,是怎样的生存状态呢?
西海固处于黄土高原的西南缘,山大沟深,贫穷闭塞,被联合国定义为“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却有200多万人在此顽强地繁衍生息。
吃水难。老百姓家家户户要肩挑驴驮到几十里外取水,天不下雨,几十万人、十几万头大牲畜和几十万只羊就没有水吃。
行路难。连绵的黄土沟坡阻隔了人们和外界的联系,即使到镇上和县里赶集,不少地方的群众也要翻山越岭。
上学难。缺乏教室桌椅和学习用品,许多娃娃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失学率高达34%。
种粮难。十年九旱,老百姓说“种了一撂子,收了一抱子,打了一帽子”。25度以上的坡地也被大量垦殖,水土流失面积一度达到2.55万平方公里。
看病难。“小病硬扛,大病等待无常”,这是当地缺医少药的真实写照。
务工难。生产方式传统陈旧,产业单一,经济落后,劳动力严重过剩。
用人类生存的极限去挑战自然力量的极限,这注定了他们祖祖辈辈无法摆脱苦难的命运。
多年以后,孛云峰回忆起往事,一个劲地摇头:“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头就疼……”
父亲长年劳累落下了病,为了给他娶媳妇,不得不更加省吃俭用。
“父亲舍不得吃,省下钱给我们。父亲种下的豌豆舍不得动,留给我们。为了给他看病,我偷偷把豌豆卖了,把关系好的邻家的豆子也借来卖了。花了4000多元,病也没有看好。” “在他活着的时候,我找了媳妇。婚事定下来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走了,媳妇刚进家门,这个家就陷入了债务的深渊。面对人生的峭壁,孛云峰仰天长叹。但为了活着的人,他感到有一种力量,推着自己往前走。
从表哥那里借了10元钱,孛云峰坐上班车,一路舍不得吃,从西吉来到中宁。等他站在黄河边,手里只剩下5毛钱。那时候中宁还没有黄河大桥,他用仅剩的钱雇了一个羊皮筏子,渡过了黄河。
听人说,内蒙古那边干活一天能挣6元钱,他决心往内蒙古方向走。他一直往北,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在广袤荒芜的西北高原,谁也不会注意到烈日下这个渺小身影,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将如何在大西北完成一次生死穿越。他走不动了,又渴又饿又累……但他有一丝信念,只要不死在路上,就要一直走。
终于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他想打听有没有活可以干。但是,他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晕倒在地……
“后来人家出来一看,问这个娃娃咋回事?我说,饿得不行了……”
这户人家赶紧把他弄进家里,喂他东西吃。
“那是高升科家,那个名字我记得特别清楚。吃完饭,我说你家有活干吗?这一碗饭的情意,我给你补上,你把我喂活了……”
二
此时的东南沿海地区,正在将西方两百年的发展压缩进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几十年进程,从而实现令人瞩目的跨越;而深处内陆的大西北,不少地方因生产方式落后与东南沿海的差距越拉越大。
东南沿海地区跨进了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重叠的时代,而西北内陆的一些地方,还在工业革命的门槛边徘徊。
在面积不大的宁夏,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就有八个,自治区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一个,面积占自治区的一半以上,人口也占将近一半。这是宁夏历届党委、政府面对的最大的发展困局。
1996年,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实施东西扶贫协作,福建与宁夏对口扶贫协作的机制在这个背景下酝酿了。
当年,闽宁对口扶贫协作第一次联席会议在福州召开。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出任福建省对口帮扶宁夏领导小组组长。
1997年3月11日,春寒料峭,受习近平委托,一个大规模的福建先遣考察团赶往宁夏最贫困的同心、固原(今原州区)、西吉等县进行实地调研。考察团由福建省委办公厅、政府办公厅、计委、经贸委、供销社、电视台等单位人员组成,带队的是时任福建省扶贫办主任林月婵。
当年4月15日至21日,习近平来到宁夏,深入贫困地区考察。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访贫问苦,这是一次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考察。习近平派出一个大规模的先遣考察团,以及后来五次参加闽宁对口扶贫协作联席会议,三次发表重要讲话,都体现出一种引领时代的深意和布局。
历史已证明,这一次考察的意义,超越了扶贫开发和闽宁协作本身。
习近平探访了位于银川市的西吉玉泉营吊庄移民区(后定名为“闽宁村”);走访了同心县河西镇建新村吊庄移民搬迁户、喊叫水乡周家段头村贫困户等4户群众;考察了海原县冯川村窖蓄微灌示范区,西吉县梯田建设、新营乡马铃薯加工,隆德县联财镇、神林乡土圆井建设和中药材种植等项目。
那时候,习近平看到的是怎样的西海固呢?
总体经济实力薄弱,自然环境恶劣,生态环境脆弱,城乡基础设施滞后,贫困人口基数庞大,教育落后,群众生活艰难。
“特别缺水,去了不洗不行,洗吧又浪费水,人家到哪去给你弄水呢?第一次去不敢喝,水窖里羊粪和草漂在上面。洗脸、漱口的水要倒在一个桶里喂牲口。都舍不得刷牙,说漱漱口就算了,水带牙膏沫子牲口就不喝了。脸就象征性地擦一擦。”宁夏扶贫办原主任李文录说。扶贫干部常和农民们在一起,最感同身受。“那里的群众早年一生只洗三次澡,生下来洗一次,结婚洗一次,死了洗一次。外面的人听说后还以为是讲故事,其实是大山深处的真实写照。”
水,决定了人的生存方式;水,决定了人的生产方式;水,决定了西海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回忆习近平当年在同心县考察时的情形,一位当地领导干部说到这样一个细节:“缺水缺到啥地步呢?领导们共用一盆洗脸水,我洗脸的时候是第七个了。”
面对干旱与贫穷,发展的机遇和空间在哪里?
“沿海地区要加快对外开放,使这个拥有两亿人口的广大地带较快地先发展起来,从而带动内地更好地发展,这是一个事关大局的问题。内地要顾全这个大局。反过来,发展到一定的时候,又要求沿海拿出更多力量来帮助内地发展,这也是个大局。”邓小平同志对于“两个大局”战略思想的表述,指明了中国特色扶贫开发、东西协作均衡发展的道路。
福建援宁干部刚到西海固这样严酷的环境,身心备受考验。隆德县平均海拔2000米,因为缺氧,有的扶贫干部晚上睡不着觉;他们喝了这里的水会连续几天拉肚子;几乎每天都有人流鼻血。
林月婵考察途中探访贫困户,嘘寒问暖,倾尽身上所有现金塞到他们手里。她一路颠簸,一路沉默。
“小孩子穿得补丁摞补丁的,还露着肉,可见这个衣服破到什么程度,他们又贫困到了什么程度。”多年以后林月婵回忆起来,心情依然沉重。
“因为马铃薯加工厂很少,老百姓向加工厂交售马铃薯时,一排队就是一昼夜。”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福建的干部有次到海原山区调研,山里下雪,路非常滑,相当危险,车刹不住,差一点撞上旁边的车。”
宁夏扶贫办的同志说起当时的情形,仍心有余悸。
“还有一次遇到沙尘暴,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赶紧把车灯打开,打喇叭,所有的车都走不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猛烈的一次沙尘暴,车在剧烈晃动,我紧张地对旁边的人说可别把我们的车吹翻了。当时,中卫那边死了好几个人,墙被风刮倒把孩子砸死了,还有一个大人被风刮进渠里淹死了。”
这就是严酷的自然力量!
然而,自然再严酷,也不能摧毁人们的意志。扶贫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更是一项长期的事业,意味着既要战胜自然,也要改写历史。
考察结束后,习近平鼓励福建援宁扶贫干部发扬红军长征精神,以“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迈气概,同宁夏各族人民一起全力以赴、扎实有效地做好对口扶贫协作,为21世纪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作出无愧于历史的突出贡献。同时,一定要静下心来,耐得住寂寞,把东部的经验带过来,把西部的精神带回去。
林月婵回忆,回到福建后,习近平为了争取给宁夏贫困地区最大力度的全面支持,请时任福建省省长贺国强共同观看在宁夏考察拍摄的影像资料,之后两人都感叹不已:“条件这么差,群众生活这么艰难……我们一定要全力帮扶!”
随后,习近平向福建省委、省政府汇报了在宁夏考察的情况,很快形成了援宁扶贫的共识!在当时的条件下,福建省既要解决本省的贫困问题,还要伸出友谊之手去帮助西部贫困地区共同发展,集中体现了对“两个大局”战略的深刻认识和对扶贫协作的真诚态度。
习近平要求扶贫工作要形成制度,形成长效机制。
为什么要建立这个长效机制?
因为,为群众谋利益谋发展,既要治标,更要治本;既争一时,亦争千秋。只有立意深远,敢于设计大战略,谋划大布局,才能持续带动、持续突破。
这种思考,源自习近平多年以来的群众观念、历史视角、民族意识和面向世界的战略眼光;源自他早年在陕西省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梁家河大队插队时与村民同住窑洞、同吃窝头、同干农活的切身体验;也源自他在河北省正定县和福建省宁德地区工作时,开展脱贫工作的成功实践。
闽宁第二次联席会议在宁夏召开,主要确定了四项内容:一是每年召开一次联席会议;二是建立福建地级市与宁夏贫困县结对帮扶机制;三是设立帮扶基金,围绕民生开展工作;四是派遣挂职干部。
习近平说:“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是一项政治任务,我们要坚决完成,对这次联席会议议定的事要尽快落实,所承诺的事情也要抓紧兑现。”
他一再嘱咐:“真帮,实干,见成效!”
1997年4月,习近平接受宁夏媒体采访时说:“我们要动员更多的企业到宁夏去找市场,到宁夏去搞开发,结成一些联合体、共同体,共同发展。”
作为东西对口扶贫协作和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的创建者、领导者,习近平科学总结了闽宁两省区干部群众在扶贫开发中积累的经验,逐步探索确定了“优势互补、互惠互利、长期协作、共同发展”的闽宁协作指导原则,创立了召开联席会议、市县结对帮扶、选派干部挂职、部门合作带动、企业市场导向五大机制。
有了制度保证、机制保障,一系列扶贫规划也相继落地。从援助式扶贫向开发式扶贫转变的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由此创立。
自此,闽宁对口扶贫协作,在习近平设计的轨道上持续高效运行。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机制不仅成为中国扶贫攻坚伟大而生动的实践,为人类扶贫攻坚事业提供了一系列宝贵经验,也使数百万人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写。
随后的20年里,走进西海固,走出西海固——成为闽宁两省区人们相向而行的一种常态。
三
孛云峰特别感恩喂活他的这户人家,随后的几天里,他在牲口圈和地里帮人家干活。人家看他勤快能吃苦,每天给他1.2元工钱。
“我说我欠了好多账,家里穷得实在没办法,出来找活路。户主说那你在我这儿先干着。”孛云峰却一心想着要去内蒙古,他要去挣那每天6元钱。
西海固,千百年来就像宿命的牢笼,挣不脱,走不出,离不开。这里的两百多万人,每天都在重复着单调无奈的贫困生活。
“我以前在贫困户家亲眼所见,没有饭碗,他们把土炕沿挖成6个窝当碗,把饭盛到炕沿窝给孩子吃。全家人盖一床被,两口子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宁夏扶贫办原主任杜正彬眼里含着泪,那一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人家孩子冬天都没衣服穿,正下着雪呢,小孩就光着屁股跑出去了,也不穿鞋。我看了担心孩子冻坏,人家说没事,习惯了。”杜正彬不忍回顾。
做扶贫工作,时时会经受精神的洗礼,甚至触及灵魂。
1996年,西吉县马建乡有个叫王国宁的女孩6岁了,爸妈让她上山去放羊。
山那么大,爬不动,她就拽着羊尾巴走。她一天就吃一顿饭,早上起来怀里抱着煮熟的大土豆,天黑了才能回家。
“可大的山,山上面没水,渴!”她说。
每天早上5点钟,她要拖上二妹去很远的地方背水,去晚了水就没了。
“家里穷么,妈身体不好,爸在外面打工。”
后来她上学了。那年冬天刚读二年级,爸爸就不让她上了。
“妹妹们都小,我要照看她们。收麦子、收豆子、放羊、锄地……什么都干。”
一次,她哭着说:“我要上学!”爸爸不同意,打了她。她跑出家门,在山上哭了一天。打得其实并不重,她痛哭不止,是因为小小年纪就断了人生的希望。那年王国宁8岁。
以后,她就天天在山上放羊,一直放了7年。
人,天生具有生存的本能,发展的诉求。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就了最顽强的生命力。这里每一个人背后的故事,都体现着生命的韧性和张力,生存、突破、寻找出路……
拼命走出西海固的孛云峰,渴盼着去内蒙古干每天6元钱的活。6天过后,带着7.2元工钱,他又上路了。
他真的到了内蒙古。他白天在工地上干活挣6元钱,晚上给人拉土坯,1分钱一块。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他没日没夜,一分一分地挣着血汗钱。挣一块钱就还一块钱的账,他手里一分钱都留不下。
孛云峰的账还没有还完,他两岁的儿子却得了感冒,家里一分钱都没有,病就拖下了。
“娃娃感冒,嗓子起了个块块子,到最后成了癌症了。”
让他倍感痛心的是,当时只要花一毛钱给孩子买点感冒药,孩子就不会离开人世!
“当时要钱就没有么!没有么!”
伤心的孛云峰,想带全家永远离开西海固。
他依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次次奔走,正在冲破祖祖辈辈身上的命运枷锁,正在走出千百年来的历史宿命,走向现代。
四
援宁干部来了,援宁医生来了,支教老师来了,技术专家来了……打井窖,修梯田,加强医疗力量,建希望小学,铺地膜,修公路,盖房子,买农机具……20年来,福建省组织、统战、人事、劳动、民政、司法、妇联、共青团、科教文卫等几十个部门和社会团体,在组织动员社会力量开展科技扶贫、支医支教、移民新村建设和公益慈善活动等方面始终发挥着桥梁作用。
一批又一批的援宁人员,不仅带来了扶贫开发的项目、资金和技术,也带来了经济发达地区的先进经验,带来了爱拼才会赢的精神。
十几年前,有一个名叫白玉梅的农村妇女,来到福建援宁医生进驻的同心县医院。她的肠梗阻治疗再也不能拖了。
“这是个单亲家庭,家里没有一点经济基础!”
同心县医院医生周玉山记得特别清楚,白玉梅当时带着一个6岁的儿子,还有年迈的母亲。她的病拖得太久了,营养也没跟上。
“这个手术做起来风险特别大,出现了肠漏大便。福建来的两位大夫天天给白玉梅换药,整整换了半个月,终于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2016年3月,在同心县医院,农村回族妇女马新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母子平安,一家三代人围在床边,满心欢喜。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在当地引起极大反响的新闻事件的主角。
那时她只有12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随着年龄的增长,病情越来越严重,常常头晕、胸闷、呼吸困难,几次休克在教室里,病情随时可能危及她的生命。她家特别困难,父亲因车祸残疾,母亲有病。
因为当地条件所限无法手术,来自福建省第二人民医院心内科的主治医师林金忠、徐杰马上和福建省卫生厅、团委取得联系,很快将马新送到福州手术,福建省立医院副院长翁国星亲自主刀,将马新救了回来。
多年来,福建省累计向宁南山区派出医疗专家348名,援建医疗卫生院(所)323个。
在同心,福建援宁医生们坐门诊、做手术、搞讲座、做义诊。很多前沿的、高难度手术的开展,如开颅手术、眼部翼状胬肉切除加干细胞移植术、胆囊结石手术,在当地都是第一次。此前当地医院连白内障手术都没有条件做!
因为水里矿物质含量高,当地胆囊结石病高发。福建专家在胆囊结石手术现场给本地医生手把手指导、开讲座、做培训。
当地风沙长年不断,眼部翼状胬肉病高发。来自厦门市眼科中心的主治医师杨俐在工作总结中写道:在门诊诊治各种眼科疾病1700人;做眼科手术120台,其中包括白内障现代囊外摘除联合人工晶体植入术81台。
离开同心回福建那天,杨俐还做了一台眼部翼状胬肉切除手术。手术做完12点多了,13点她就启程。“从手术台上下来就上车了,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当地医生杨德万说。杨俐已经将切除加干细胞移植的技术教给他了,当地这种眼病的术后复发率如今降到了10%。
……
深处内陆的人们,接收到来自大海边的讯息,开始尝试着走出大山,走出西海固,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福建方面提出,将宁夏贫困地区的劳动力输出到福建的工厂。这是一个重要举措,劳务输出被视作增加收入和转移劳动力的“铁杆庄稼”。
但是许多人一开始不想去,顾虑重重。
宁夏扶贫办的干部就到各家去动员,“不怕的,不行了再回来嘛,何必蹲在家里守穷。”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回族务工人员到福建去生活不习惯。于是,福建那边专门按照回族习俗安排了食宿。
十几年前的第一批劳务输出特别困难,当时的宁夏扶贫办主任郭占元亲自参与动员,并且把劳务人员送上去福建的火车。
“去了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有的小伙子在家里娶不起老婆,到福建把老婆娶了。”
郭占元还记得有一个20多岁姓杨的小伙子,穿得破破烂烂的。动员他出去一年之后,宁夏的干部去福建探望,这个小伙子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来见大家。这一年里,他在工厂干活非常踏实,不怕吃苦受累,再加上有头脑,厂领导很赏识,一步一步把他提到了车间主任岗位。
郭占元激动得一把抱住他,说:“小伙子,你争气啊!”
让女孩子出门就更难了。
西吉县扶贫干部想了一个办法,把那些出去后回来探亲的女孩子组织起来,挨着村巡回演讲。
“回来的女孩尽管仍然羞羞答答,你问啥她说啥,你不问她不说,但是穿着都变时髦了。”
郭占元记得乡亲们普遍关心的话题是:工资多少?有无清真灶?睡觉的地方怎么样,卫生不卫生?
“给的工资不少,我一个月拿一千多元呢。吃饭有专门的清真灶,回族厨师。睡觉有大房子,一人一张床,专门有人打扫卫生。”探亲女孩的回答让乡亲们心动。
而最让乡亲们震撼的是,她们每人都带回了不少钱。
“有的带回来五千元钱,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五千元钱当时能盖两间房子,相当于现在的几万元钱。”郭占元回忆起来仍兴奋不已。
20年来,闽宁两省区累计举办各类技能培训班664期,培训宁夏劳务人员16.93万人,在福建建立了5个宁夏劳务基地、3个劳务工作站,累计向福建定向输出宁夏劳务8.79万人,在福建稳定就业的达4万多人,平均年创劳务收入约10亿元。
……
福建的工厂又来西吉招工了。在乡政府的组织下,王国宁这个只上过一年半小学的小姑娘,坐上了去福建打工的火车。
终于可以不再放羊了。她背井离乡,忐忑不安地走向未知。
但是告别父母、弟弟、妹妹和多年陪伴的羊群的时候,她是微笑着的,因为她从此有了希望,那憧憬了多年的未来,就在大山外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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